“你打青州,是真想當逆賊了?”秦秾華道:“萬一劉不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硬骨頭,你就是把他捉到我面前來,他寧死也不治,那有什麼辦法?”
“阿姊忘了,死不是世上最恐怖的事。”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他敢不治,我就讓他生不如死。”
秦秾華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天天嚇唬誰呢?華學難道沒有教過你仁智禮義信?”
少年涼涼瞥她一眼:“……阿姊天天嚇唬我,我又舍不得嚇你,只能去嚇別人了。”
“夫——”
種玉興沖沖進來,見到架子床上親密的二人差點嚇個踉蹌。
她調整好姿態,恭恭敬敬走入。
“將軍,夫人,午食已經準備好了。”
秦秾華點頭:“上菜吧。”
按照秦曜淵原本的安排,他們本來該住在涿州的,秦秾華阻止屠城后,為震懾檀州的反動勢力,選擇了在檀州刺史府入住。
檀州刺史沒有涿州刺史富裕,就連府里如今用的大廚,也是秦曜淵從隨軍伙夫里扒拉出來的。
到了一個桌上,秦秾華就習慣性地給他布菜。
“檀州拿下,下一個目標是誰?”秦秾華問。
“瀛州、媯州、莫州、伊州、沙洲——”他說:“你覺得打誰好?”
秦秾華用指尖蘸了茶盞中的清茶,在左手遮掩下寫下一字,笑道:“說罷,看看我們是否想得一樣。”
“一樣的話,你主動親我一下。”
“那就……”
秦秾華剛要撤開遮擋的左手,他忽然伸手按下她的手掌。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說:“瀛洲。”
秦曜淵拿起她的左手,下面遮擋的果然是個“瀛”字。
圍城太花時間,不如集中兵力圍瀛洲一城,瀛洲一破,其余四洲自會投降。
秦秾華道:“什麼時候出——”
“瀛洲已經圍上了,強攻時我再過去。”秦曜淵夾起一塊荔枝肉塞進她的嘴里:“……你就知道盼著我走。”
秦秾華吞咽時被醬汁嗆到,側頭掩嘴咳了一聲。
他將自己的茶盞遞了過來,待她喝茶理好呼吸后,忽然問:“你的咳疾最近如何了?”
秦秾華神色如常,笑道:“只是偶爾咳嗽,怎麼就成咳疾了?”
“……真的?”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秦秾華為轉移話題,向門口侍立的種玉道:“種玉,你去拿一卷軟尺過來。”
種玉應了一聲,立即走了出去。
“拿軟尺做什麼?”秦曜淵問。
“我要看看你究竟多高了。”
“……為什麼要看我有多高?”
“你才十八歲,還能長個幾年,要是按現在的速度長下去……在戰場里鶴立雞群不是好事。”
沒過一會,種玉拿著量衣的軟尺回來了。秦秾華接過軟尺,硬拉著少年測他身高。
一尺、兩尺……八尺余。
秦秾華在心里默默換算了一番,保守估計,一米八五。
重點是,他才十八歲零三個月。
秦秾華轉身道:“種玉,來幫我量量。”
“我來。”
少年眼疾手快拿過她手里的軟尺。
“你會嗎?”
“會。”
他抖開軟尺,一副十分熟練的樣子。
軟尺和捏著軟尺的雙手剛貼上她的腰肢,手的主人就被她敲了腦袋。
“是量身長。”
“……一起量吧。”
“謝謝,不必。”
秦曜淵戀戀不舍地從她腰上撤回雙手。
她正等著他量身長,不想被人擁進懷里。
“你干什麼?”
“量身長啊。”
少年拿手在她頭頂卡了幾下,比照著自己的身高,道:“十分之九個伏羅就是毘汐奴。”
他低下頭顱,在她耳邊說道:
“阿姊比我少就少在情誼上。若你多疼疼我,早就和我一樣高了。”
秦秾華故作鎮定地將他推開:“我忘了問你,檀州刺史近來如何?”
“在粥棚負責施粥,有專人看管。”他懶洋洋地睨她一眼:“不是你親口安排的嗎?”
“……我忘了。”
“忘了也沒關系。”他牽起她的手,將她重新拉近,在她額頭輕吻:“記得我,記得你欠我的吻就好。”
秦曜淵下午還有軍議,她好不容易將舍不得走的他趕走后,種玉道:“夫人要午休一會嗎?”
“我還不困。”秦秾華道:“你在桌前點一盞燈,再把窗戶都打開吧。”
種玉明白她要看書,道:“那我再去后廚給夫人拿一碟紫玉葡萄過來。”
她把桌前的燈點上,走到窗前推開木窗,臉色一變——將軍站在窗外。
兩人視線相對后,將軍不發一語,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府中有好些春心萌動的侍女每次見著將軍就俏臉微紅,種玉從來不是其中一員。只要夫人不在場,她連和將軍呼吸同一片空氣覺得顫栗。
將軍看夫人,是在看珍寶,將軍看她們,是在看螻蟻。
螻蟻便是踩死也不覺可惜。
只有被心跳沖昏了頭腦的人才會忽視將軍眼底的冷酷和殘暴,去做那一夜翻身的美夢。
種玉只想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
她低下頭,同樣一言不發,假裝什麼都沒看到,悄悄退出了房間。
秦曜淵逆光站在窗外,無表情的臉上蒙著一層淡淡陰影。
半晌后,屋內響起壓抑的咳聲,一聲,又一聲。
他想起她蒼白的唇色和越來越消瘦的腰,雙手逐漸緊握。
……女騙子。
他轉身大步離開。
秦秾華聽到窗外輕響,以為是種玉飛奔回來了。
“種玉?”
無人應答。
窗外只有沙沙作響的風中樹枝。
……
四個月后,瀛洲開城投降,節度使磨箴淪為俘虜。
瀛洲光復后,剩余四洲接連投降,至此,金雷十三州全數落入真武軍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