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應了一聲,轉身往帳外走去,柴震緊隨其后。
末日的紅光落在少年烏黑甲胄,靈動閃爍,宛如黑夜中升起的火焰,除了他的身影,眾人的目光再無可落之處。
“將軍饒命啊……”
“將軍饒命……”
三十萬待宰的羔羊被集中于一處,三十萬絕望的哭聲熔在一起,生與死的界限在此刻如此清晰,善與惡的邊界在此刻如此混沌。
錦衣華服的地主滿身污泥,生來第一次全身心地跪拜他的佛祖:
“佛祖在上,求你把我救出地獄……”
旁邊一只黑色長靴伸了過來,一腳踹倒這個平日作威作福,沒少魚肉百姓的胖子。
“這是人間啊!”
看守的士兵哈哈大笑,將其鼻青臉腫的面龐踩進泥土。
“現在輪到你們這些真正的畜生去死了!”
最后一抹余暉消失了,火焰熄滅,真正的夜色已經到來。
一名穿著大夏官服的中年男子被推出屠宰圈,接二連三悲戚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人!”
“大人!”
檀州刺史滿面悲哀,眼含熱淚,緊抿成線的嘴唇邊,有兩道深深的淚痕。
“伏羅!你殺了我,放過城中百姓吧,他們是無辜的啊!”
他如何悲泣,少年將軍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等到他終于張開兩片嘴唇,檀州刺史升起滿心希望——
“殺。”
然后跌入更深絕望。
“這是三十萬人啊!”檀州刺史哭喊道:“這是整整三十萬人啊!”
少年將軍看著他,淡淡道:
“……那又如何?”
檀州刺史涕淚橫流,緊握成拳的雙手流出縷縷鮮血。
鮮血落入地面,消失不見。
即便今日三十萬人的鮮血泡爛這片大地,一場落雪之后,又將恢復干凈。
史書之上,今日之事只會變成寥寥數語一筆帶過。
因為他是勝者,這就是勝者的特權。
秦曜淵移開目光,檀州刺史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目眥欲裂。
“你不能殺他們!他們是無辜的啊!”
一名將士踩上他的背,右手抽出明晃晃的長刀——
“大人!”
“別殺我們大人!”
百姓在身后錐心泣血,檀州刺史仍在向少年怒吼:“殺了我!放過城中百姓!”
少年無動于衷,檀州刺史因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混著一抹猩紅。
聯合軍中,流傳著許多這位少年將軍的傳言——身份不明的伏羅,身先士卒的伏羅,戰無不勝的伏羅,修羅轉世的伏羅,每個提到他的人都咬牙切齒,卻又在戰場相遇時第一時間轉身逃跑。
檀州刺史一直在心中嘲笑他們的懦弱,現如今,他最想嘲笑的卻是自己!
看看他都做了什麼!
三十萬無辜百姓,全要隨他一起去死!
帶血的眼淚涌了出來,他在刀鋒襲來的一瞬間發出了后悔的抽泣。
“住手!”
一聲不該出現在戰場的女聲讓他頸后冷風驟停,原本漫不經心的少年忽然站直身體,往聲音源頭看去,那雙狼一般殘酷無情的眸子先是涌出一陣驚喜,接著變為凝重。
“夫人?!”柴震脫口而出,滿臉震驚。
馬上顛簸許久,秦秾華下馬時不由趔趄,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的秦曜淵立即伸手來扶,她避開他的攙扶,后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
“……”
秦曜淵默默看著她,伸出的手依然還在半空。
她抬起雙手,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個男子所用的揖手禮。
“將軍,屠城絕非正道,毘汐奴斗膽進言,還請將軍回心轉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真武軍和被俘的城民都變了臉色。
“……你的臉色不好,隨我回主帳再說。”
他再次伸手,秦秾華又一次避開。
“將軍若是執意屠城——”她道:“不但會加大之后收復五城的阻力,還會給將軍的名聲帶來不可磨滅的污點,此乃得不償失之舉。”
在順州一戰中投靠了真武將軍的副將巢弘擰起兩道粗眉,不滿道:“這里是爺們的地方,你一個婦人,怎能對男子指手畫腳?”
旁邊的柴震臉色難看,低聲提醒:“那是將軍夫人……”
“將軍夫人又如何?難道不是婦人?!”巢弘大聲道:“屠城乃將軍和眾位副將一起商議的結果,如今軍令已下,她說不殺就不殺,那我們剛剛商量的算什麼玩意?我們死去的弟兄難道就白白死了?這仗究竟是她打還是我們將軍打?!”
柴震面色發白,悄悄往旁挪了兩步,不敢再發一語。
秦秾華面無異色,充耳不聞,繼續道:“若是將軍在此屠城,便會壞了將軍和真武軍一直以來積累的義名。官吏若是害怕真武之名,便寧可死戰也不投降,百姓若是害怕真武之名,便不會真心歸順。為一時之快屠城,后患無窮,還請將軍收回軍令——”
“你說收回就收回,你把我們將軍的話當什麼了?”巢弘怒聲道。
“韓非子有言,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賢圣莫能聽。”
秦秾華強忍腹中翻涌和眼前暈眩,竭力使自己一言一語都清晰傳遍這片土地。
她要說服的不只是眼前的少年,還有這數十萬真武軍,這黑壓壓一片等著刀刃染血的復仇者。
“……將軍若能聽進諫言,收回成命,正說明將軍是非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