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綠一臉羞愧,又想給秦秾華磕頭請罪,秦秾華先一步把她攔住。
以輝嬪為對手,結綠中計是必然的事。
“這事不怪你。”她道:“你去打盆水來,讓淵兒擦身。”
“結綠這就去——”
結綠急于表現,連忙行禮退了出去。
秦秾華按下滿腹心事,掏出袖中繡帕,先給少年擦了擦臉上的虛汗,柔聲道:“淵兒,你現在感覺如何了?”
“……死不了。”他懶洋洋地瞥著她。
“阿姊說過多少次,不要輕易說死——”秦秾華沉下臉:“你蹬蹬兩腿死得輕松,阿姊怎麼辦?”
“不會死的。”他覆上她的左手,道:“我說話算話……只要阿姊還在,我就死不了。”
“只要你在……”她的繡帕在少年眼角停了下來,她看著那雙坦蕩無畏的黑紫色眼眸,說:“阿姊也死不了。”
少年目光灼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握著她的那只手緊了又緊。
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結綠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
秦秾華接過她擰好的巾子,故意對少年道:“來罷,你自己擦。”
“……我受傷了。”他慢吞吞地說。
“你昏迷前難道不是自己擦的?”秦秾華把巾子往他面前遞了遞:“親力親為是個好習慣,繼續保持。”
秦曜淵往結綠方向看了一眼,冷冷目光立時讓后者醒悟過來——不但飛快退出輿車,還貼心地關好了車門。
結綠前腳剛走,后腳,少年就起身靠了過來。
他撐在坐榻上起身后,虛掩的衣襟露出一片緊實的胸膛,那條大蛇般的黑痂就橫在他的心臟上方,周遭那些小指長度的刺傷,如同蛇王身旁徘徊的小蛇。
秦秾華還沒開口說話,他先扣住她的五指。
少年嗓音帶著一絲病中的暗啞,低聲道:“……阿姊忍心讓我自己擦嗎?”
他像一座巍峨小山,還未貼近,影子就先落了她一身。
低頭是他袒露的精壯胸膛,抬頭是他直勾勾的凝視,那雙烏黑透紫眼眸里如浪翻涌的情感,打得她心尖一跳,視線無處憑依。
秦秾華忽然將巾子按上他的臉。
“忍心。”
巾子落了下來,被他接住,他瞥了她一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多動動,對你有好處。”秦秾華道。
他嘆了口氣,褪下上衣。
拿巾子剛往身上擦了第一把,他又嘆了口氣。
秦秾華被這沒餌的鉤子釣上,不由問道:“……哪里不舒服?”
他幽幽道:“阿姊不疼我,哪里都不舒服。”
秦秾華:“……”
她拿過少年手里的巾子,往他身上沒傷的地方打了一下。
秦秾華用力不大,少年卻受痛似的悶哼一聲。
“怎麼了?我打到傷口了?”她忙放下巾子,慌張問道。
“……阿姊還真是疼我。”他道。
秦秾華松了口氣:“誰叫你胡言亂語?”
她拿著巾子往他肩上擦去,越擦,越是心情沉重。
少年上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兩條手臂,布滿割傷,成傷已久的地方已經掉迦,新的皮膚呈淡粉,最容易受傷的背部,反而完好無損,所有傷口,都在雙臂和前胸。
秦秾華手中的巾子漸漸鮮血斑駁。
前胸是刺傷的重災區,一條條連長度方向都如出一轍的刀口,遍布胸膛和小腹。
秦秾華一開始還小心避開黑色痂皮,視線模糊后,她手里的巾子幾次不小心擦過黑痂。黑痂一動不動,任她逐漸失去平靜的巾子在其上擦過。
除了心上那道刀疤,所有傷口,都是為她留下的。
都是他拿著匕首,自己一刀一刀留下的。
他在為她流血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呢?
她在閑聊?她在安睡?她在為鏟除異己,培植黨羽而費心勞神?
她在翻遍書箱,尋找伏羅和毘汐奴的來源?
還是讓他帶著一身傷痕騎馬,故意在秦曜常面前冷落他,無視他——只為讓秦曜常放松警惕?
她的呼吸越發急促,盡管她竭力偽裝平常——她仍能感受到,他正在凝視她狼狽的淚眼。
“阿姊……”他終于開口。
一滴熱淚落到橫亙胸口的刀傷上,秦秾華最先想起的是——他會因淚水中的鹽分疼痛。
她急忙去擦,可是那些在眼眶里晃動的淚水,卻因她的動作接二連三掉落下來。
“阿姊……”他又說。
秦秾華視若未聞,只想彌補自己的過錯。
但她越努力,沾染淚水的傷口越多。
“秦秾華——”他重聲道。
她終于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他握住了她拿巾子的手,而是因為強忍不住的眼淚徹底沖破理智封鎖,她下意識閉上眼,不愿在他眼中看到失去自持的自己。
大雨般的淚水流過臉頰,一滴接一滴的熱淚,從下巴落入她蜷縮的左手手心。
她從不知道,她會有這麼多眼淚。
她寧愿這些傷留在自己身上,至少,她不會因此淚流不止。
少年拉過她的手腕,讓她陷入一個溫暖懷抱。
“阿姊……”
他輕輕抱著她。
一只能夠輕而易舉折斷別人脖子的大手,在她頭頂小心翼翼地撫過。
“早知道,我就跟她走了。”他說:“至少……這時就不必叫你阿姊。”
“……胡說八道。不管你是誰,都要叫我阿姊。”
“我曾想過——”他說:“若是當年摘星宮大火,你沒有出現,我從地道離開玉京之后,今日又會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