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她目光和狼面具下的眼眸相觸,就像春風吹拂大地,就像暖陽照射冰川,他迅速收起寒芒,從不會讓她發寒。
他目不轉睛望著她,好似旁的一切都是過眼煙云,他眼中所見,即是世界。
秦秾華見識過各樣的人情冷暖,自以為不會輕易受惑,卻時常動搖在這樣完全信賴的目光里。
有時候,她寧愿他多些自私的小心思,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時不時因為心中有愧而想要回避他的目光。
秦曜淵坐回桌前,帶著燒餅鋪的炭火味,手里的一個餅子還在冒著熱氣。手揉面餅和炙烤羊肉混在一起的撲鼻香味讓人腹中饞蟲大動。
“我聽路人說燒餅鋪已經關門了,你是趕上最后了麼?”她問。
他說:“路上撿的。”
秦秾華不由看向他手中烤得金黃,邊緣數圈起酥的燒餅。干干凈凈的,怎麼看也不像是撿的。
燒餅遞到嘴邊,她抬起狐面具咬了一口,入口的那一塊溫度正好,炙烤羊肉的咸味也正好,她看著少年縮回手,忙說:“你咬阿姊沒吃過的那一邊……”
話音未落,他已經把狼面具移到一邊,張口咬在她剛咬過的位置。
燒餅脆皮發出咔嚓聲,少年一口過后,小半月變成了大半月。他神色如常,似乎覺得和人分食一餅沒甚不對。
也許他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秦秾華覺得自己也沒甚麼好矯情的。
她拿起瓷碗里的湯勺,舀起一個餛飩遞給他:“淵兒,啊——”
他瞥了她一眼,似是對她的肉麻很是嫌棄。
與此相反的是他聽話張口的嘴,一口含進她舀起的餛飩。
她就著這個勺子舀起第二個餛飩,眼看餛飩已經到了嘴邊,他忽然變了臉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湯匙里的熱湯險些灑出,餛飩也在里面搖了搖。
秦曜淵端起她面前的碗,起身走到餛飩鋪老板娘面前說了什麼。然后守在爐子邊,直到老板娘單獨燒水,重新煮出一碗餛飩。
他端著碗重新回來后,秦秾華好奇道:
“餛飩怎麼了?”
他從她手中拿走沾過餛飩的木箸和湯匙,又拿了一對干凈的給她。
“煮餛飩的高湯煮過螺和蝦。”他平靜道:“這碗是白水煮的。”
秦秾華啞然。
少年已經埋下頭去,仿佛剛才做的只是極普通一件小事。
秦秾華舀起碗中一個餛飩送進嘴里,餛飩還是很鮮,她的心情卻十分復雜。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完酥脆噴香的羊肉燒餅,秦曜淵主動起身去結賬了,秦秾華百無聊賴看著街邊,對面一個支著簡易鋪面的算命先生正在聽翹著二郎腿的錦衣客人喋喋不休:
“……小爺今兒可是太倒霉了,沒搶到金桂樓的頭牌不說,出來買個燒餅,還被人給搶了!你給小爺評評理——天子腳下,玉京城中,怎麼會有這般窮兇惡極的強盜?!”
“……此賊定然不知小爺我的身份,不然怎敢搶小爺的餅?這次是我疏忽大意,要是以后再遇見他,小爺一定揪下他的面具,用我舒氏祖傳的葵花劍法在他臉上左邊畫個王,右邊畫個八……嗯?小爺是不是說漏了身份?”
“……你這兒不管報官,只算命?小爺我當然是來這里算命的了!”
“你給小爺算算……小爺有沒有機會跟著玉京長公主生的孩子姓?”
秦曜淵走了回來,不言不語就向她伸出手。
她看著笑了,伸手握住懸在半空的手。
兩人戴上面具,重新匯入人流。
“淵兒,你還盼著長大嗎?”
他看了她一眼,從喉嚨里“嗯”了一聲。
“……阿姊還和以前一樣,不希望你長大。”
他沒有回頭,卻默默握緊了她的手。
“……我不會變的。”他道。
熱餅和餛飩在胃中泡發,食物的溫度暖洋洋地烘烤著她,擦肩而過的路人都露著快樂的表情,她卻總是忍不住問一些煞風景的話。
一些,放到平日她根本不會容許自己去思考的話。
“淵兒,你想過以后嗎?”
“想過。”
“你想要什麼樣的以后?”
他脫口而出:“有你的以后。”
“……如果沒有我呢?”
一股拉力忽然將她帶至身量頎長的少年身邊,面具下的黝黑雙眼射出不悅,即使有面具遮擋,她依然能想象出面具下緊皺的眉宇。
“不可能。”
擁擠街頭不同于落針可聞的宮殿,喧囂讓迷茫和軟弱有機可趁。
她低聲喃喃,自語一般。
“……可以的話,我也想活久一些。”
“會的。”
握著她的手收緊了,她抬頭朝他看去,他卻沒有看她。
就像她獨自吐露自己的迷茫,他也像在獨自立誓,漫不經心道:
“我有的,都給你。但走在我前邊——想都不要想。”
看著他從未迷惘的眼眸,她不禁好奇他的勇氣和自信來自何方,為何源源不斷,取之不盡。
少年就像他的名字一般,生于黑暗,耀于光明。
“……你會后悔的。”她輕聲道。
等他知道真相,就會后悔今日的赤誠,她若相信他今日的話,日后遭受背叛時,也會后悔今日的天真。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先前同樣坦蕩自信。
“不會。”
“阿姊見過的比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