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秾華坐在床邊,將長裙提至膝蓋上方,看著少年蹲著,小心翼翼地將活血化瘀的藥膏涂上她的雙膝。
這場景多年前也發生過,只是患者和醫者的角色對調了一遍。
在這一瞬,秦秾華忽然察覺,他長大了。
她隨手收養的小狼真的長大了,長得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強壯、勇猛,和她并肩而行的時候,已經能夠低下頭俯視她。
而現在,他從順地蹲在她面前,毫無防備地露出一段脖頸。
只要她想,一個瞬間就可以取他性命。
……只要她想。
秦秾華忽然伸手,摸上他突起的脊梁骨。
指腹下的他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歪頭避開了,他抬起震驚的臉,似乎嚇壞了。
秦秾華說:“我要除掉穆黨。”
“……嗯。”
他的神情好像有些失望。
秦秾華問:“你不問我要做什麼?”
他低下頭,將擱在她腿上的煙紫色長裙重新放了下來,視線在她雪白的雙腿上停留了一瞬,長裙也在空中滯留了短暫的一瞬。
“不問。”他起身,坐到她身邊。
和他一貫的喜好一樣,緊挨著她的身體,肩頭和肩頭相互依偎。
少年好像又比入讀華學前高了一些,壯了一些,坐在身邊,竟然像座巍峨的大山,擋去了窗前的一半月光,也擋去了一半風塵。
“你往哪里走,我就往哪里跟。”
一抹寒芒閃過,她還來不及阻止,少年已經削下她的一縷頭發。
秦秾華并非斷發就能要死要活的純正古人,在她發表疑問之前,少年已經從他腦后割下第二束頭發。
兩束頭發在他手中打了個死結,他握緊發結,說:
“秦曜淵發誓,永不背叛秦秾華,生生世世,如影隨形,永結同心。”
秦秾華等他鄭重其事地說完,忍俊不禁道:
“為什麼是生生世世?”
少年將結發小心翼翼放入懷中,想也不想地說:“一世不夠。”
秦秾華笑道:
“第一,只有小孩子才會有永遠;第二,永結同心這個詞用錯了對象;第三,結發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結的。”
她撓了撓少年的下巴,笑著說:
“……這就是你不好好讀書的結果。”
少年皺起眉頭:“……我不是隨便結的。”
“不隨便也不行。”她說:“結發只能和你的妻子結,阿姊不行。想許諾,方法多得是,要是你每許一個諾,阿姊就要少一束頭發,再多的頭發也不夠你許的。”
她朝他伸出手:“把阿姊的頭發還來。”
他皺著眉頭,很不服氣:“不。”
“還來。”
秦秾華伸手去拿,少年直接離開羅漢床,干脆利落地跳窗跑了。
她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輕聲道:“結綠——”
片刻后,結綠急匆匆地走進寢殿,看見她發紅的眼眶,連忙垂頭避視。
“公主,有什麼吩咐?”
“我的針線盒還在嗎?”
結綠一愣:“……應當是在的。”
“去把它拿來,再從庫房里,取一匹紫織金絲布。”
結綠不明所以地去了,過了許久,拿著針線盒和布重新回來。
“公主這是要做什麼?”結綠好奇道。
“做香囊,做荷包,再做幾根發帶。”
“公主不是最不喜歡碰女紅嗎?”
秦秾華拿起剪刀,從紫織金絲布上裁下一塊適宜的大小拿在手里。
搖曳的燭光下,她唇邊發自內心的微笑格外動人心弦。
“我不喜歡的,只是做別人可以代替的事。
第46章 第 46 章
九原郡王府,氣氛凝重。
連院子里盛開的春花都無精打采, 好像被看不見的寒霜打謝了葉子。
往日的這個時候, 會在廊下穿梭的奴仆紛紛不見蹤影。郡王府花廳房門緊閉,砰地一聲,瓷器砸碎的脆響從門內傳來。
“玉京公主如今自身難保, 你還執迷不悟, 是想讓全家和你一起陪葬嗎?!”
方正平跪在冰涼的地磚上, 冷意從膝蓋一直往全身透。
他看著坐在主位的父親, 哀求道:“父親!玉京公主現在處境艱難, 兒子必須入宮, 求父親網開一面吧!”
“不行!”九原郡王勃然大怒,一拍方桌, 怒聲道:“我和你母親已經和陳家交換了名帖, 下月擇個吉時便立即成婚。禮成之前,你別想邁出郡王府一步!我已經向陛下遞了你我病假的折子, 這一個月,我會留在府里親自看管你!”
“父親!”
“方正平!”九原郡王的怒喝蓋過方正平的抗議聲,他怒目圓睜,指著地上神色痛苦地方正平,怒喝道:“為父此前就是對你網開一面,所以你才會越陷越深,以至于把全家性命都棄之不顧!”
“父親……”方正平哀聲道。
“你以為想尚玉京公主的人只有你嗎?那裴穆兩家為何要爭搶玉京公主至今?因為玉京公主有名聲, 有才華, 她有民心!穆世章和裴回, 誰能容許自家以外的人擁有民心?玉京公主除了下降穆裴兩家,只能遠嫁他國,她沒有第三個選擇!”
九原郡王常袍下的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他收回指著方正平的手,用力握在椅子扶手上,滿臉痛苦。
“就像你我,勢單力薄,為父什麼也做不了,你也什麼也做不了。
你是為父唯一的兒子,難道我不想見你娶到喜歡的女子嗎?若只犧牲為父一個,為父二話不說就進宮為你請婚,可是……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