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身要害被賊人剪了一半,接又接不回去,若是留下它,最后不是腐爛生蛆,就是失血過多殃及性命。你若想活下去,便只有舍棄它……”
絕望浮上男子面目全非的臉龐,他隱有泣音,哀求道:“大夫……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嘆息。
陸雍和松開了大夫的手,淚水無法被血淚打濕的布條吸收,流出了眼眶,一直流進他的耳蝸。
許久后,他泣不成聲道:“救我……”
……
陸雍和做了個夢,夢里他一會是尊貴無比的大梁皇太子,一會又是困在暗無天日密室,每日遭受嚴刑拷打的囚犯。
當他被推入沸騰的油鍋之中,極度的恐懼讓他猛地驚醒。
橘紅色的斜陽毫無征兆映入眼中,身上的熱度并非熱油,而是溫暖夕陽。
火焰般熱烈的夕陽中,一名膚若白雪的少女坐在窗前。她左手執書,右手撐在耳旁,神色專注于紙上文字,渾然不察他的視線。
窗外一陣徐徐微風,少女纖長的睫毛有如蝶翼輕顫,掩映著一雙淺黑剔透的眼眸,陸雍和不自覺地沉迷其中,神思恍惚如同隔世。
他的身體無意識剛剛一動,□□就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陸雍和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一瞬間,他寧愿回到噩夢,也不想在勝過噩夢的現實中蘇醒。
“你……”
粗糲可怕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當他發現這聲音是從自己的喉嚨里發出時,陸雍和又痛苦又絕望,下意識把后面的話吞了下去。
少女卻已聽見聲音,抬頭向他看來。
“你醒了?”
她似乎一點不覺得剛剛的聲音可怕,神色如常地放下書,朝他走來。
陸雍和不由自主地撇開頭,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那張被燒紅的烙鐵完全毀掉的臉。
“你……你是玉京公主?”他啞聲問。
身后傳來少女溫柔似水的回答:“是我。”
“……你救了我?”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抹笑意:“救你的是上官御醫,我只是把你帶回來而已。”
陸雍和掙扎著想要起身向她行禮:“草民……”
“你身上有傷,還是躺下說話吧。”秦秾華把他按下后,問:“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受傷的嗎?”
陸雍和當然不可能將一切坦白,他隱去自己的身世,只說了去年上京趕考,卻在途中遭人打暈綁架的事。
“賊人綁了你,卻一年沒有殺你?”秦秾華問。
陸雍和說:“也許是草民家中貧寒,賊人勒索不到財物,又不甘心就這麼殺了草民吧……”
時間倉促,他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好在玉京公主并未起疑,輕聲道:“你說的那個山洞,我會派人前去搜查,或許賊人會留下什麼線索。”
他又要掙扎著行禮,秦秾華笑著扶住他,說:“不必如此惶恐,在大朔的土地上發生犯罪,我身為大朔公主,理所當然應該為民除害。”
陸雍和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玉京公主如此善良親切,他卻計劃過如何去顛覆她的國家。
這去勢之痛,是否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你有想過傷好之后的打算嗎?”秦秾華問。
陸雍和露出哀愁的表情,低聲道:“草民……”
一個閹人,連會試都沒有資格參加,回鄉?更是無顏面見鄉親。
他費盡心思逃出煉獄,卻發現天下之大,自己無處可去……
“你若是想回鄉,我會給你備下路上的盤纏。”
“草民多謝公主仁心……來日若有機會,必粉身碎骨以報……”
秦秾華笑了笑:“舉手之勞,公子不必掛在心上。”
她寬慰了他幾句,讓他安心養傷后,起身離開了廂房。
結綠和烏寶就在門前等候,見她走出,立即跟上她的腳步。
關上房門后,秦秾華唇邊的微笑消失不見。她一邊向無名庵大門走去,一邊接過結綠遞來的濕手巾。
她漫不經心地擦拭碰過陸雍和的十指,神色冷淡而平靜。
“其他人呢?”
“山下剛傳來消息,五皇子已經入康穆門,馮家兩位小姐也已到家了。”烏寶說。
秦秾華擦完雙手,把手巾還給結綠,道:“臟了,直接扔掉。”
“結綠知道了。”她接過手巾。
烏寶朝身后的廂房看了一眼,猶豫道:“公主真打算這麼走了?我們花費了這麼大力氣……”
“你養過狐貍嗎?”秦秾華問。
“狐貍?奴婢沒養過……”烏寶一臉懵懂,他撓了撓后腦勺,虛心好學道:“公主知道怎麼養嗎?”
“捉一只狐貍,只需讓他落入陷阱一次,馴養一只狐貍……卻要讓他落入陷阱許多次。”
血紅的晚霞在撕碎的云片中緩緩下沉,斑斕濃烈的霞光鋪滿少女肩頭,她就像是開在火焰中的一朵薔薇,鮮艷而耀目。
一聲輕笑在風中響起,少女唇邊帶著溫柔的笑。
她柔聲說:“一只狡猾奸詐的狐貍……若不讓他多努力幾次,他又怎麼知道何為絕望?”
第36章 第 36 章
御花園中景色優美處數不勝數, 春分時節, 秦秾華喜歡去迎春遍野的遇仙池散步,而一到草長鶯飛的四月, 種滿泡桐的絳雪苑就成了她最常現身的地方。
竹席,軟榻,幾碟糕點,一壺枸杞茶,還有頭頂遮天蔽日的紫花泡桐,美得如同幻境。
少女隨意側躺于竹席, 神色慵懶,一身寬闊的沙羅大袖罩著煙紫色袒領襦裙,雪白肌膚在清透沙羅下若隱若現, 如嬌美花苞盛開前花心的那一點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