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秾華走到他的身后,調整他握筆的姿勢,握著他握筆的手,一筆一劃慢慢寫下他的名字,就在秦秾華三個字后——
“秦,曜,淵。”她邊寫邊念,寫完后,輕輕笑了一聲:“……好了。”
她放了手,少年依然還保持著最后一筆落下的姿勢。
“你的耳朵怎麼紅了?”
秦秾華還未觸及他的耳朵,少年已經觸電一般彈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寢殿。
她不由愣住。
結綠這時拿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說:“公主,五皇子送來的食盒怎麼處理?”
“里面是些什麼?”秦秾華問。
結綠說:“五皇子說是公主愛吃的姜醋香螺……他是不是記錯了?公主一吃香螺就渾身發癢,怎麼會喜歡吃姜醋香螺?”
秦秾華淡淡一笑:
“……他沒記錯,有人記錯了。”
結綠神色懵懂,見秦秾華沒有解釋的意思,試探道:“那我拿下去給宮人們分了?”
“不必張揚,你和烏寶分食即可。”
“我知道了。”結綠頓了頓,問:“公主這是不準備原諒五皇子了?”
秦秾華提起唇角,輕聲道:“要我原諒他,除非六月飛雪,春分流螢。”
“流螢……是什麼?”
少年去而復返,從門外磨磨蹭蹭走進來,耳朵尖尖還留著一抹緋紅,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螢是一種節肢動物,身體里有磷化物發光質,可以經發光酵素作用發出光亮。流螢,就是指飛行中的螢。”
“公主又在說天書了!”結綠簡潔明了地替她做出說明:“就是一種可以在夜里發光的蟲子!只在夏天的潮濕地方才有!”
少年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
他又問:“你不喜歡香螺……喜歡什麼?”
秦秾華含笑朝他招招手。
秦曜淵走到她面前,她抬手解開他低垂于腦后的發帶。
一頭長發傾流而下,烏黑濃密,像是剛睡醒似的,帶著些微自然的弧度。她以手為梳,溫柔拾起散亂的長發,重新攏成一個馬尾,高高束于少年腦后。
少年眉毛濃密,凌厲的眉峰下,是一雙眼窩深邃的眸子,光線暗淡時,它是深不可測的黑洞,光線明亮時,它是璀璨溫柔的水晶。
他是什麼人,取決于照耀他的是什麼光。
少年還未加冠,如今束發只用發帶,秦秾華給他準備了許多不同的發帶,但每次出現在他頭上的,總是最開始她隨手給他系上的墨紫色這根。
發帶已磨出了毛邊,他毫不在意,還在用。
戀舊的人,總比不戀的人好。
越是戀舊,越容易被習慣俘獲,這樣的人一旦習慣追隨,即使摘下項圈,他也不知逃跑。
秦秾華微笑道:“阿姊……喜歡你。只要你一直留在阿姊身邊,就是最好的禮物。”
……
紅霞傾斜,落日已經沉沒一半。
妧憐宮的幾個內侍在院子里排排站,一手端一水碗,滿頭大汗地扎著馬步。
六皇子躺在一張羅漢床上,手里握著一根青色馬鞭,極不耐煩地說:
“你問清楚沒有?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打馬球?”
一個剛剛奔回的內侍滿頭大汗,惶恐不安道:
“回稟六皇子,院判說……說您只要再堅持十天半月,就可以騎馬了……”
“還有十天半月?!這到底是什麼庸醫!想讓我憋死在宮里嗎?!”
六皇子勃然變色,要不是身上帶傷,邁不開腳踹人,他早就一腳踹翻了眼前的內侍。
“六皇子息怒啊……”
圍繞著羅漢床伺候的十幾個宮人呼啦啦跪了一片,扎馬步的幾個內侍中,有一人嚇得潑出半碗清水,他當即嚇得面色慘白,磕頭求饒:
“六皇子饒命!六皇子饒命!”
六皇子不耐煩地揮手:“沒用的東西,帶你去打球場也只有給我丟臉的份!給我拖下去!”
內侍在慘叫聲中被人拖走了,剩下的幾個端著水碗的內侍抖著水碗,不敢有絲毫出錯。
六皇子又心煩自己出不了宮,又心煩眼前這群孬種,鬼火蹭蹭往頭頂冒,恰逢宮墻上還有只不知死活的貓叫了一個白天,他大怒道:
“都起來!去把那只貓給我逮下來,我要親自剝了它的皮燙火鍋吃!”
一群宮人立即行動起來,為了一只黑尾巴的白貓,妧憐宮所有人雞飛狗跳,而那只貓東奔西竄,宮人無論是爬墻去捉,還是拿棍子去打,折騰了好一會,竟然還是讓它跑了出去。
六皇子動了真怒,扔下馬鞭,從羅漢床上掙扎起身,怒聲道:
“給我追!我就不信了,一只貓都還想跟我過不去?!”
六皇子命宮人去追,他自己也抬著崴了的左腳,一蹦一蹦地在宮女攙扶下走了出去。
寬闊的宮道上都是妧憐宮的人,大費周章只為尋一只黑尾巴的獅子貓。
六皇子越找火氣越大,恨恨道:“別讓我知道那是誰養的貓,否則我讓她一宮都吃不了兜著走!”
攙扶他的宮女不敢說話,緊守本分地低頭不語。
六皇子轉過宮道,和迎面走來的五皇子不期而遇,他先是一愣,接著擰起嘴角笑了起來:“喲,五哥,今兒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六皇子滿意地看到五皇子見到他,臉色霎時不好了。
不高興吧,不高興就對了,六皇子覺得,只要他不高興,全朔明宮的人就都該陪他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