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水榭,火盆依然在默默燃燒,桌上的茶水已完全冰冷。
烏寶把內侍的尸體從水里拖出,池水在石磚上漫開,他推翻面朝下的內侍,一副沖擊性的血腥畫面映入眾人眼中。
結綠忍不住捂嘴干嘔一聲。
“這是憐貴妃身邊的周貴。”烏寶蹲下身查看尸體的傷口:“應該是被什麼銳物捅的,大概銀箸粗細……”
“是燭臺。”秦秾華扶起石桌上倒下的蠟燭,輕聲開口:“這里的燭臺不見了。”
只剩下半根熄滅的蠟燭。
少年就是用取了蠟燭的燭臺,將高他幾頭的內侍捅成了蜂窩。
“結綠先回宮,組織宮人立即搜尋后宮。”秦秾華說:“烏寶——”
“奴婢在。”
“周貴跟了憐貴妃二十幾年,感情非比尋常。你尋個機會,把人送回妧憐宮吧。”
“喏。”
秦秾華吩咐完任務,第一時間趕往摘星宮。
前院黑焦焦的死樹上空無一人,秦秾華派人搜了一遍化為廢墟的摘星宮,一無所獲。
“公主……里里外外都找過了,九皇子不在這里。”內侍喜寶說:“我們還去別的地……公主?”
秦秾華將手中暖爐遞給他。
喜寶下意識接住手爐,還沒弄懂公主要做什麼,下一幕馬上讓他變了臉色:
“公主不可!太危險了!”
秦秾華抓住焦黑的枝椏,金線織繡的云錦珠履踩上發脆的樹枝,手上一個用力,在喜寶的驚呼聲中爬上了樹。
“公主——”宮人在樹下驚慌失措。
秦秾華攀著樹干,踩著樹枝,很快就爬上了這棵約有六七米高的死樹。
她突發奇想,既想驗證自己這具孱弱的身體能否爬樹,也想順便看看,少年每天爬上這棵樹,映入眼簾的是什麼景色。
清冷的微風拂過少女耳畔落下的碎發,絳紫色的紗衣在風中搖曳,少女宛若天人的面容和柔弱的身影捏住所有人的心神,樹下的宮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一個不小心令她墜落。
琉璃瓦蔓延整座朔明宮,其中最大最輝煌的那座,就是朔明宮的中心,金鑾殿。也是少年每日觀看的地方。
站在樹上,不僅能看到金鑾殿,也能看到金鑾殿后面的瑞曦宮,從瑞曦宮之后的宮道,可以一路望到梧桐宮的宮門入口。
那條道,她走過千萬回。
只要她人在宮中,就會走那條宮道去給瑞曦宮上完早朝的天壽帝請安。風雨不停。
除了金鑾殿和后面的瑞曦宮,她再也找不到第三個值得關注的目標。
少年每日守在樹上,究竟在看什麼?
“公主!快下來吧!樹上風大,要是被別人看見了可就糟了……”喜寶輕聲說。
秦秾華達到目的,不再留戀,抓著樹干小心下了樹,喜寶等宮人七手八腳地扶著她落地。
“公主……您什麼時候學的爬樹啊?”喜寶問。
“會走路自然就會爬樹。”秦秾華神色淡然,將擦過手的手帕扔給喜寶:“走吧。”
“我們還要去哪兒找九皇子?”
“不找了,回宮。”
喜寶一愣,還未來得及問,公主已走向摘星宮大門。
他只能低頭:“……喏。”
……
鳳轎停在梧桐宮門前,秦秾華走進空無一人的正殿。
宮人們都被發動去找人去了,宮里冷冷清清,喜寶一臉尷尬地蓋上茶壺的壺蓋,說:
“公主您等等,奴婢去燒點熱水。”
“不必了,你在門外守著,找到人再來稟報。”
喜寶行禮離開后,秦秾華隨手拿了一冊書,靠在炕桌上看了起來。
偶然翻開的一頁,恰好是《莊子·應帝王》篇。
“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
“淵有九名,此處三焉。”
淵有九名,而天道以九制。
她為少年起名為淵,期望頗厚。即使他是一匹孤狼,她也有信心把他馴服。
她會養狗,所以也能養狼。
只要她愿意,她既能將狼養成人,也能將人養成狗。
整冊《莊子》看完,窗外天色已蒙上一層灰黑,秦秾華正打算點上燈,結綠忽然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公主!找到了!”
秦秾華神色平靜,不慌不忙地點上燈火,又將翠鳥銜花紋燈罩蓋回燈臺。
回過頭時,烏寶和喜寶已一左一右架著少年走了進來。
他依然穿著白日的錦衣華服,只是錦衣已有多處劃破,從頭至腳灰撲撲一身,也不知道從哪兒摸爬打滾回來,肩膀上還沾著一片枯黃樹葉。
“回稟公主,我們在康穆門找到了九皇子!他一直藏在尚衣監出宮的馬車下,差點就出去了……”烏寶說。
“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可是……”
烏寶和結綠都擔憂地看向面無表情的少年。
“出去吧。”秦秾華說。
“……喏。”
二人離開后,秦秾華向少年招手:“過來。”
少年在原地站了片刻,遲疑地挪著腳步走了過來。
秦秾華輕輕牽起他裹著紗布的右手:“傷口裂了,不疼嗎?”
她抬眼,凝視他沉靜的黑紫色眼眸。
“你想出宮?”
“……”
“等上元節,阿姊帶你出宮。”
她起身,牽著少年往殿外走去,他的腳步只在一開始有少許凝滯,之后一路順暢。
秦秾華將他帶到寒酥池,在池邊守著他再泡藥浴。
藥浴更衣后,她把人重新帶回寢殿,結綠托著盛有長巾的木盤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