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覺得她有些可憐。
可是做丫鬟的,就是主子手里的玩物,沒出府前,哪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就是出府后,也要看自己遇到什麼人。
若是張屠戶那樣的,一輩子也就沒希望了。
「你不能進去!」
伙計焦急的聲音中略帶惶恐。
「我婆娘在這兒,我帶她回家!」
是張屠戶的聲音。
「大哥,我看你媳婦兒就是皮癢了,打一頓就行。」
「啪!」紅槿手中的藥碗摔在了地上。
她哆嗦著從床上起來,跪在地上沖著我磕頭:「清芷姐姐,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不然,我會被打死的。」
我趕緊扶他起來,張屠戶已經沖進了內室,一把扯住紅槿的頭發:「臭娘們,跟老子走!」
「清芷姐姐救命!」
12
「放手!」
我厲聲喝道。
張屠戶看看我,輕蔑地笑著:「她是我媳婦,關你什麼事!」
「是啊,這小娘皮敢逃,就該打斷手腳圈在家里!」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一點的女人,應該是張屠戶的妹妹。
「你們打死人是要坐牢的!」
「坐牢?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就該扒光衣服捆了,活活打死!」
「你先放開她!」
張屠戶一把推倒我,扯著紅槿又走了幾步。
紅槿疼得直掉眼淚。
「姐姐救我,救救我!」
她絕望地喊著。
「你干什麼!」
劉十三出現在門口,和高大的張屠戶相比,他顯得異常矮小。
「你個三寸丁爛打更的,別擋老子的路。」
「你要跟我娘子道歉!」
劉十三大吼著,平常他對所有人都很客氣,連高聲說話都不敢。
「道你大爺的歉!」
張屠戶揚起沙包大的拳頭朝劉十三揮去,眼看要打到他的臉上。
「停!你媳婦多少錢,我買了!」
張屠戶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你真買!」
「買!」
張屠戶松了手,紅槿倒在地上,張嬸扶起了她,滿眼心疼。
「老子買她的時候花了五兩,這一年吃吃喝喝,你給十兩就行。」
他還真是獅子大開口,少夫人把我一文錢賣給劉十三,怎麼可能把紅槿賣到五兩?
而且張屠戶是針鼻兒削鐵的人,哪舍得花五兩銀子買媳婦。
怕是把我當成了冤大頭。
我去內室拿出一塊銀子稱了,然后拿出來,舉到他面前。
「只有六兩!你愛賣不賣!」
張屠戶一見銀子樂了,剛才的兇神惡煞倏忽不見,換上一副笑臉。
「十兩,你這少得太厲害了,再加點。八兩,八兩這死婆娘就賣你。」
「加不了!」
六兩銀錢屬實不少,別說奴婢,買個中上等姿色的良民都行。
「行吧,老子就做個賠本買賣,六兩銀子給你了。」
說著張屠戶就要取我手中的銀子。
我一晃手,張屠戶抓了個空。
「把紅槿的賣身契給我,一手交契,一手交錢。」
張屠戶沒一會兒就把賣身契取來,我掃了一眼,是壓了紅印的。
這廝果然騙我,他買紅槿只花了五百文!
不過我也懶得和她計較。
拿到賣身契,張屠戶搶過我手里的銀子,樂顛顛地走了。
我當著紅槿的面撕掉了那張賣身契:「紅槿,你自由了。」
紅槿坐地痛哭:「清芷姐姐,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日后定當牛作馬報答你。」
當晚,紅槿當著所有人的面為那次香味齋的事和劉十三道了歉。
劉十三紅著臉說沒事的,他早忘了。
可是抬起頭來,我看見他微紅的雙眼。
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每個人都需要尊敬。
不管多卑微的人,傷害都是他內心的一根刺,他忘不了。
他們等一句道歉等了太久。
有的人可能永遠都等不到。
此后,紅槿便留在我店里幫忙。
面館生意蒸蒸日上,我又招了兩三個人。
13
五年后,南方遭了水災,北方大旱,加上官員腐敗貪墨,日子愈發難過,我面館的生意也是每況愈下。
南方那邊鬧得厲害,有幾支起義軍一直和朝廷對抗。
還有一些流寇趁機作亂,形成一定規模。
入不敷出三個月后,我遣散了所有人,并且每個人多給二兩銀子。
世道艱難,大家都不容易。
紅槿沒有走,她說她沒有家,我和劉十三就是她的親人。
紅槿是被人伢子拐來的,賣到宋府的時候,還不記事。
我后來也找過家人,我爹病死了,三弟不知所蹤。
被賣了當丫鬟的,都是窮苦人。
流寇是在一個黃昏突然殺進來的,我們正從店里搬一些東西回家。
尖叫聲四起,人們四散奔逃,流寇見人就殺。
我們死了命地往家的方向跑。
眼看要到家門口了,身后馬蹄聲卻格外清晰。
我們被流寇追上了!
更要命的是我居然摔倒了!
刀鋒的寒光已經進入我的視線,我閉著眼等死,一片溫熱潑醒了我。
是張嬸!
她替我擋了流寇一刀!
那明晃晃的大道穿胸而過,露出的半截還在滴血!
流寇再次舉起刀朝著我的頭頂砍來。
遠處悶悶的號角聲把他召了回去。
張嬸倒地,我抱著她號啕大哭。
劉十三和紅槿也顫抖地爬了過來,眼淚嘩啦啦落下。
「清清,別哭,張嬸這一輩子活夠了,你們還年輕。
「你和十三,要好好的。」
她把我的手和劉十三的拉到一起。
「我要去見我的男人和兒子了,你們,好好的。」
說完,張嬸的手垂了下去,嘴角卻帶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