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即將繼承大統,我將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
啪!
又是一個耳光。
祖母活動了一下手腕,和善道:「我打的就是你這個污言穢語不知所謂的東西。」
她招招手,侍女訓練有素地把抹布塞進了九公主口中。
她披頭散發、目眥欲裂、狀若瘋癲,被孔武有力的侍女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門外的打斗聲越來越響。
是禁軍和府里的親兵在纏斗。
遠遠地,仍能聽見有人瀕死的呼救聲。
府里的親兵,都是跟著我祖父、伯父、爹爹一路從疆場搏殺過來的。
他們沒有為鎮守家國而死,難道要死在宮變內斗之中嗎?
他們的命,和我的命,哪里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我和祖母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心中所想。
我們異口同聲:「開府門!」
23
親兵與護衛都極力勸阻我們。
「滿府上下,都愿以性命護主。老夫人,實在不必以身涉險啊!」
「是啊老夫人,我們還可一戰,愿為君死!」
一支支火把,映出一張張熟悉堅毅的臉龐。
門外打殺聲震天,隨時都可能有同袍死去。
禁軍上萬人,親兵卻只有數百人。
螳臂當車、以卵擊石,兵家大忌。
祖母最后環視周圍一圈,字字鏗鏘:
「正是因為你們愿意以性命護我,我才更不能讓你們為我赴死。
「忠勇侯府,從來身先士卒!」
府門霍然洞開。
門口的打殺聲一滯。
老夫人帶著她的小孫女,穿戰袍、執長劍,立于門庭。
「聽說有人要尋我,我便來了。」
血與火,將她的白發映出橙色,而她朗朗而立,笑容鎮定。
「老身年逾古稀,不值得諸位為我大動干戈。
禁軍統領何在?帶路吧!」
四下寂靜。
有高頭大馬策來,在近處停下。
那人面容似曾相識,開口便是:「小九呢?」
是了,他是俞妃的弟弟、九公主的舅舅。
門內傳來九公主的尖厲叫聲:「舅舅!」
親兵將她五花大綁,扔出門外。
她動彈不得,只能大叫:「舅舅,他們欺負我,你要為我做主!」
前世,我去敲登聞鼓為祖父母申冤。
沒等到陛下的內侍,等來的卻是九公主。
她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
「你就是宋若慈?」她的語氣十分嘲諷,「名滿都城的佛前火、裴郎心儀的未婚妻,也不過如此。」
而我仍在卑微請求:「求公主替我陳情,我的祖父絕無謀逆之心,請陛下明鑒。」
九公主笑得輕慢:「以你的身份,還想見陛下?你配嗎?」
她讓人把我拖下去,要我滾回我的破廟。
一路上,我要戴著鐐銬,以罪人的身份,游街回去。
盡管我并不知道,我何罪之有。
與那時我受的折辱比起來,九公主,你受的算什麼?
然而俞將軍并不這麼想。
他看了九公主一眼,再看向我們時,面目陰沉。
「來人!把她們抓起來!」
四周親兵與護衛拼死反抗,終是抵擋不能。
九公主得意大笑:「宋若慈,我早就告訴你,改天換日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她掙脫了攙扶她的人,握著簪子,走到我面前。
冰涼尖銳的簪柄在我臉上游弋。
她的眼神,猶如毒蛇。
「宋若慈,你究竟是怎麼引得裴郎對你神魂顛倒的?他竟拒絕了我,不愿再見我一面。你說,你這張臉若是稀碎丑陋,裴郎還會鐘情于你嗎?」
我笑了笑:「你不會贏的。
」
她一愣:「你說什麼?」
大火焚燒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今宵赴死,比從前要暖和很多。
此處甚好。
我重復一遍:「你不會贏的。」
齒間嵌著一枚毒藥,是我今晚最后的依仗。
我說過,哪怕我死,也要死在命運安排之前。
「好好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裝模作樣,那我就讓你看看誰會贏!我要劃爛你的臉,把你曝尸荒野,讓全天下人都看看什麼佛前火,也不過是凡胎俗骨!」
九公主突然被我激怒,掐住我的下巴,高高劃下簪子——
咻!
有箭破空而來。
打碎了那枚簪子。
24
我猝然睜眼望去。
道路盡頭,馬蹄聲起,無數兵馬涌來。
最前方,顧九淵單騎迎陣。
火焰紅光照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冰冷的殺意。
我看見他搭弓,我看見他拉弦。
我看見那貫穿九公主頭顱的飛矢,箭尾白羽猶自顫動。
一簇血飛濺到我的臉頰,九公主的尸身沉重地倒在了我的腳下。
打殺聲又起。
將軍如入無人之境,玄靴踏血而來。
顧九淵伸手,抱起了我。
「我來遲了。」他啞聲說。
一瞬間,我分不清前世今生。
前世也曾有人將我憐惜地抱在懷里,道一聲來遲。
而今生,這個人將我死死扣在懷里,聲音翻涌著后怕: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御花園里,他曾做個聽壁腳的小人。
他聽到心愛的姑娘句句泣血,說她大夢一場,眾叛親離,醒后方覺空。
侯府深夜的長廊里,他將絕望的姑娘抱在懷里,聽她顫抖發問,問祖父母安危。
他一度疑惑不解,這姑娘出身尊貴、一生順遂,何來那麼多的悲苦?
直至數天前的夜晚,他因那姑娘的夢話,終于決定主動出擊。
他獲得鐵證,發覺四皇子的謀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