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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第16章

全都利用我,又輕賤我。

可是,我沒有人要,我的兔子卻是有人要的小兔子。

我每天去向廚娘討要摘剩下的菜葉子,去冷宮荒地草多的地方割草,努力去給它找吃的,給它搭干凈溫暖的小窩,還在它殘缺的耳朵上扎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發現我變了,我寧愿一天什麼事也不干看小兔子吃草,也不愿意再和我的娘親待在一起。

她們都回家省親的時候,我依舊待在宮里給小兔子找新鮮的草,直到某天我回來,看到它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已經僵了。

漂亮的小蝴蝶結也浸在了血污里。

回家的妃子有些已經回宮,不知道是誰養的狗把我的兔子咬死了,叼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我撿起破爛又僵硬的兔子,一步一步踉蹌著踩過雪地,陷進松軟的雪地里摔了一跤,手里的死兔子順著小坡滾到了蠟梅樹下。

花開得很盛,香氣沁人心脾。

可我仍然好難受。

眼眶發熱,鼻尖發酸,死死抿著唇不肯讓眼淚掉出來。壓抑了許久的窒息又沉悶的鈍痛感,亂紛紛地纏繞在我心頭。

「這樣委屈,誰欺負了你?」

男人沉緩的聲音穿過風雪傳來。

我抬頭,看到暴君錦衣貂裘,立在蠟梅樹下望著我。他身后的太監提著一盞宮燈,他自己打著傘,紛紛揚揚的大雪掠過他眼前,飄進暖橘色的微光。

我呆呆地抹了一把臉,只抹到滿手的霜雪。

并沒有眼淚。

我明明沒有哭啊,他為什麼說我委屈?

我看起來,很委屈嗎?

我復又呆呆地望向他。

或許此時此刻我應當站起來向皇帝行禮,又或措辭回答他的問話,可我僵在雪地里,最終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仿佛在漫天的大雪里失去了生機。

好在暴君看起來也并不介意,修長如玉卻密布傷痕的手,提起腳邊僵硬的兔子,喊太監去取鐵鍬過來。太監回來,對著他耳語幾句,暴君便了然發生了什麼。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死了埋起來便是了。」

他把我從雪地里拉起來,在蠟梅樹下選了塊好地方,冷白的指尖輕點著地面,「就埋這里吧。」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嗎?

我越來越想哭,心臟揪疼。

真的只是一只兔子而已嗎?

不是的,那不僅僅是一只兔子,那是我的寄托。

從前我是不需要寄托的。從前我與母親在大山里相依為命,我的生活簡單至極,從小到大一直接觸的也就只有母親一個人。

從前我很容易滿足,雖然母親經常打我罵我,每時每刻冷眼看我,可她偶爾心情好了,給我扎一次辮子,給我講一次其實很無聊的故事,我都開心得不行,感到無比榮幸。

可現在,她做同樣的事情,我卻感覺不到開心了。

就像生活在永夜里的人,突然有一天去了正常的世界,見到了人們習以為常的光明,才意識到黑夜有多黑暗。

當我被突然帶出深山,丟進了熱鬧繁華的京城,遇到了很多人和事,見過了不曾見過的世面,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窺探著別人家孩子的幸福。

當我養了兔子,給它搭干凈溫暖的窩,給它殘缺的耳朵上扎蝴蝶結……

我才發現,從前的那個扎了辮子就舍不得拆的小孩,有多可憐。

意識到不被愛的同時也不敢去愛。

從前那個對娘親滿腔孺慕,可以為了尋找她跋山涉水,用命去拼,可以為了她入宮去給別人當替死鬼的小孩,現在卻連和她待在一起,都不敢了。

赤誠的愛獻給厭惡自己的人,意味著一次又一次被傷害。

灰不溜秋的丑兔子,它不僅僅讓我在寒冬冷夜里汲取微薄的溫暖,某種意義上,它是一個寄托。

讓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去施放愛。

柳惜容算計我,柳熙妍驅趕我,柳青石利用我,連母親也傷害我。

死掉的不只是一只兔子,死掉的是我生命中所有虛幻的、冰冷的溫情。

20

暴君親自用鐵鍬挖了個坑,示意我把它放進去,他凝視著我,一字一頓,緩慢地,再一次對我說:

「阿陶,它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他說他大可以補給我另一只兔子來安慰我,全天下最漂亮的兔子都可以快馬加鞭送到我面前,但那應該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說得沒錯,我并不想要別的那些健康的,漂亮的兔子,它們都不是我的小兔子。

暴君把土蓋上,鐵鍬交給旁人,抬手彈去近前一枝蠟梅上的雪,把花枝折了下來。

那天晚上他帶著我在埋兔子的地方,照著它的模樣堆了只雪兔子,把折下的蠟梅點綴在了雪兔子殘缺的耳朵上,剩下的枝干劃在地上,他寫下了兩個圖案。

「顧琉,我的姓名。」他說。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

忽然感到莫名的遺憾。

我沒進過學堂,并不認識那兩個字,只能努力將它們當作復雜的圖案記下來。

奈何睡一覺,那圖案在記憶里就模糊了。

可我到下輩子,可能都忘不了顧琉立在蠟梅樹下,立在漫天的風雪里,用他那慣常的、輕飄飄的、帶著點倦怠的語氣,對我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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