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琉好幾次險些喪命在路上,后來登位成了新君,再后來又被人推翻凄涼地死去,這塊玉牌背后的勢力是極大的誘因。
現在我把它搶回來了。
顧琉母親的遺物不用再輾轉流離,被人當作賭注玩物。
從小陪著顧琉長大的十五不會再因它而慘死亂蹄之下。
顧琉日后重回京城,也不會再有一柄刀刃始終懸在上方產生威脅。
利刃回到了本該攥著它的人手里,刺向它本該刺向的敵人。
夜風吹來,有些冷了。
我手環著顧琉的脖頸,輕輕依偎著他取暖,在滿世界夢幻輝煌的月光下,湊近他耳邊輕聲又鄭重地說:
「值得的。珍視的東西要認真對待。」
這是上輩子,那個俊美又嗜血,人人畏懼的暴君告訴我的。
12
上輩子我見到顧琉的第二面,是在皇宮。
千里之外,高闊窮奢的皇宮里。
我穿著這輩子都沒穿過的綾羅綢緞,梳著精致繁復的發髻,簪著玉和金銀做的首飾,過分柔軟的布料讓我一時難以適應,略微僵硬地縮在人群里。
春暖晴和,這一批新入宮的宮妃們相約去賞花,我的貼身宮婢替我應了邀,要求我多和她們相處聯絡,建立關系。
我被迫和她們一起在御花園里閑逛,看著她們對著一朵花,或是一株草吟詩作對,訴說著傷春悲秋的愁緒。
我一句話也插不上,自覺格格不入,下意識地站在人群的邊緣。
忽然太監唱報,說陛下駕到。
一群人頓時噤若寒蟬,跪伏在路旁為陛下讓道,暖風中都彌漫起寒意凜凜的緊張氣氛,有膽小的妃子甚至抖了起來。
不怪她們如此害怕,就連在那樣偏遠的小山村長大的我,都聽過新帝的暴戾兇殘。
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從前一面之緣給過我饅頭的白衣少年是誰,當然也不會把他和千里之外兇名赫赫的暴君聯想到一起。
我只聽聞,暴君曾是廢太子,被流放邊城,后來又一路殺回了皇都,弒父弒弟,登上帝位。
我聽聞,暴君青面獠牙,形如惡鬼,能止小兒夜啼,并且喜怒無常,嗜殺成性,暴戾恣睢,朝堂上下,皇宮內外,人人戰戰兢兢。
聽聞,暴君前兩天剛剛斬殺了一名宮妃,只因為那人想獻媚爭寵,守在他下朝的必經之路上紅衣蹁躚跳了一支舞。
暴君覺得礙眼,當場就拔劍將人刺死。
然后用嬌嬌美人的血澆灌一旁殷紅的海棠花,說這樣順眼多了。
皇宮里人人自危,沒人敢再有什麼小心思。
暴君頗有些不近女色,宮里的妃子多是下臣為了討好他送來的美人,或是戶部按照組制選秀來的大家閨秀們。在他眼里只是用來制衡世家大臣的手段而已,他一律不管不問,不到他跟前來礙眼他根本想不起來,到他跟前礙眼下場就如前些天那個美人一般。
路上遇到暴君,一群新妃們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我余光瞥見純黑的袍擺在眼前掠過,疾行間浮動著暗金的紋繡。
身后有人忽地將我往前一推。
我跌在路中央,剛好擋在暴君的腳邊。
他停住了腳步。
四面八方的人都朝我看過來,驚詫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各種目光壓在我身上,空氣仿佛都凝滯了一瞬。
暴君的后宮沒有宮斗爭寵這回事,我不知道是誰,是為了什麼想害我。
前些天那美人的血跡還在青磚縫隙里透著腥氣,我當然害怕,無措,可我面上依然鎮定,順著暗金龍紋盤踞的黑袍往上,看到了那人人畏懼的暴君真容。
傳聞并沒有錯,他的臉上布滿坑洼可怖的傷痕,形如惡鬼,令人作嘔。
疤痕之下,是蒼白的臉,和幽黑的眼眸。通身的壓迫感,帶著隱隱的血腥味。
他也盯著我。
一旁有從小嬌生慣養的妃子被嚇哭,暴君轉頭看去,面上沒什麼表情,輕飄飄地吩咐:
「斬。」
在女人尖聲驚恐的求饒聲和侍衛行走時甲胄的碰撞聲中,暴君垂眼看我,「叫什麼名字?」
我小心地答:「臣妾柳熙妍。」
他用冰冷的手抬起我的下巴,目視著我的眼睛,聲音帶了些譏誚。
「騙人。」
13
柳青石趕來的時候,裝模作樣地背著荊條,做足了負荊請罪的姿態。
真是虛偽。
讓我想起半月前第一次見到這個親生父親的時候,他就是端著一臉慈愛的微笑,用同樣虛偽的姿態,說要接我和娘親回家。
這年是嘉和元年,遠方的皇城風云迭變,小山村里卻始終寧靜祥和。
這是我和娘親相依為命生活在深山的第十八個年頭,我向娘親偷學了刺繡,學著她的模樣替布莊繡東西,和娘親繡的一起拿去換錢。我瞞著她攢了好久的銅板,買了街口那家香噴噴的米糕,興高采烈地提回去想給娘親一個驚喜。
一回到家,卻發現娘親不見了。
家里那張破舊的桌子旁,坐著一個錦衣華貴的男人,溫文地笑著,滿眼慈藹:「認得本官嗎?」
我戒備地注視著他,不接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