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4
賀皓走得太快,我只能跟上步重元悠哉的腳步。
那人哼著歌,手腕上的南京鎖一晃一晃。
他忽然側頭搭話:「原來你高中天天寫進作文的那個城里哥哥就是賀皓。」
我輕輕點頭,垂眼回避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以前,步重元在我安靜做題時饒有興趣地問過:「你,是不是喜歡你那個哥?」
喜歡?
比起喜歡,更像是一種傾慕。
他的人緣好、成績好,曾經也對我很好。
雖然他已經不會在意自己在老家土坡種下的小樹長了多高,也不會再關心我們初中時常去的小雜貨店被改裝成了什麼樣子。
我很遺憾我們之間越走越遠。
偶爾他又會很突兀地給我發幾條消息。
「你看最近新上的電影了嗎?主演特別酷。」
「星巴克的新品一股刷鍋水味。」
「我二爹給我不少零花錢,你想喝奶茶嗎,我給你點。」
我想,他是在告訴我,我沒有被忘記。
可是賀皓。
我們這里沒有電影院、星巴克。
連外賣也沒有。
我是一個過時的、與他并不相配的老家朋友。
「要我幫你追他嗎?」
我詫異地和步重元對視。
他看起來很認真。
見我回過神慌亂搖頭,那人卻又笑起來:「騙你的,我沒那麼閑。」
……果然還是那個混不吝的一高校霸。
令人捉摸不透。
5
我報完到,整理好宿舍床鋪后,收到了我媽的短信。
[乖乖到學校了?記得向你賀皓哥道謝,媽做的腌菜罐頭給他了嗎?我記得他小時候愛吃的。]
腌菜罐頭就在我手邊擺著。
剛才賀皓走得太急,我把罐子翻出來時,他已經拽著步重元離開了。
我沉默半晌,回復媽,等會就去送。
當我提起步重元是賀皓的舍友時。
我媽卻激動到給我打了個電話,
「落落,你還記得媽說過沒,別和這種不三不四的人沾上關系!」
我磕磕碰碰解釋:「沒有……媽,他人……很好。」
「你忘了他之前把你害慘了,媽媽提起來就想哭啊,那些喪盡天良的一」
「媽!」
我沒摁住情緒,高聲止住她的話。
不是他的錯,是他救了我。
我解釋過無數遍。
可我媽固執地認為,就因為那時步重元和我交好,我才被混混盯上。
導致被霸凌到腦震蕩住院,高考失利。
不是的,媽媽。
他們只是挑中了我。
沒有任何庇護的我。
6
「寡婦家的小結巴。」
「又窮又不會說話。」
那些人哄笑成一團,面目模糊扭曲。
我已經睜不開血瘀的眼。
于是我流著淚喊:「媽媽。」
他們又是爆笑。
「不如去她家也玩玩她媽?」
時至今日,我仍然無法忘記信念轟然倒塌時的絕望。
三
媽媽并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
她為柴米油鹽發愁,為欠下的債奔波,為車禍去世的爸爸哭泣。
被霸凌的我,會讓媽媽的肩膀變得更加沉重。
黑夜沉沉,梨花潔白如雪。
我想起還有一個人說,他會保護我。
「看過霸王別姬沒?里面那個程蝶衣被煙鍋搗搗嘴,唱詞兒就利索了,你們說…」
人群中,有個抽著煙的男生笑得令我毛骨悚然。
「讓她的嘴也被煙燙燙,會不會就把她的結巴治好了?」
「不愧是文化人啊宇哥,來來來,你倆把她嘴掰開。」
第一支煙,摁在了我的舌頭上。
第二支,滅在了步重元的手心。
我只蒙眬記得。
他的耳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白金色的頭發逐漸被血染成紅色。
如一匹雪狼,與鬣狗們搏殺。
最后,少年背起我,拼命地向醫院奔去。
夜風夾雜著他的哭泣和喘息。
看。
梨花落了。
哥哥來救我了。
7
「我就小時候帶著她玩玩,她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地叫,現在還這樣。」
「她分考得不錯,說實話京湘雖然不差,但也算不上她的最優選,不知道怎麼想的。」
「人還行,我知道她什麼心思,自卑缺愛,把我當救世主了,但我真不喜歡太戀愛腦的,有點煩……」
賀皓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
我停下腳步,抱著媽媽的腌菜罐頭,在樓梯間轉角靜靜聽著。
我莫名想起賀皓在初三轉學時,一臉嚴肅地對我說過:
「要常聯系哦。」
「我們七年的感情很珍貴的。」
從初中到高中的階段,少年身體成長發育的速度最快。
而思想,卻也會在一夕之間改變。
「你想見見她?呃……也不是不行,不過她那什麼有點病。」
「哈哈,不是腦子,是嘴。」
「她結巴,不會說話。」
天邊殘陽落下,我的影子微微顫動。
這時,賀皓發現了我。
我站在背光處望著他。
他掛掉電話,神色不太自在:「你什麼時候來的?」
「媽……讓我……謝謝你。」
我把腌菜罐頭遞給他,轉身就走。
卻忽然被拽住。
賀皓低下頭悶聲說:「我跟朋友隨意慣了,你別在意,咱倆把話說開。」
「我知道你從小喜歡我,但是我們真不合適,所以我一直對你說話比較重,我對朋友都這樣。」
「……你能明白嗎?」
8
賀皓也許以為我會崩潰。
他甚至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手帕紙。
因為小時候我愛哭,所以他嘆息著,等待我的眼淚。
可我只是點點頭,對他說。
「我……知道了。」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不在意了。
但搞笑的是,因為結巴,我連正常的解釋都顯得有些底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