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沒功夫管底下人怎麼想。
啪,把容珩的手從肩頭拍下去,冷笑道,「小小婦人?」
容珩攤手笑道,「可不賴我,分明是你自己說的。」
前夜,我和容珩躺在床上,說起選妃的事兒來,只因那日白天朝里托人往我耳邊吹風,勸我賢良淑德,我便枕著容珩胳膊躺著,不咸不淡道,「我一小小婦人,哪里管得了前朝的事。」
至此容珩便記下了,不知道那一會沒看住,就從嘴里蹦出個「小小婦人」來。
我撲過去,被容珩牢牢接住,抱進懷里。
「你懂不懂什麼是謙辭!」我對著他橫眉豎眼,「就是我能說,你不能說!」
容珩笑著,「為什麼不能說,我虛長你五歲,你不是我的小小婦人?」
我把花生仁兒摁進容珩唇里,「吃東西吧,你!」
容珩含了花生仁進去,一邊嚼,一邊看我,半晌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我捂住他的嘴,「不準親!你還沒說寶兒姑娘是怎麼回事!」
容珩閑來無事,就喜歡用食指揉弄我頸后的骨節,他的手涼涼的,摁過的地方卻熱乎乎,脹麻麻,然后指尖便順著骨節滑進衣領里去。
我緊張地靠在他身上,聽他道,「宋寶兒瘋了,那天想殺我,沒殺成。」
宋凜死了,宋寶兒孤苦無依,嬌養了那麼多年,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流落民間,很快就被人拐了,賣進秦樓楚館去了。
她認得容珩,恨毒了容珩。
我下巴墊在他肩頭,望著欄桿外懸掛的彩球發愣。
我忽然問,「史書,咱們修一半了吧?」
我看不見容珩的表情,只聽他咔嚓咔嚓剝著花生,朝里有幾個倔的,天天嚷嚷著容珩篡權奪位,死不肯改,頗有氣節。
「嬈兒,他們說的本也沒錯,智者見智。」
于我,容珩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于別人來說,他就是個造反頭子,將來寫進史書里,是要遺臭萬年的。我執著于修史,是不想容珩百年之后,被人罵得太狠。
容珩拍拍我,讓我回頭,下一刻,一顆圓滾滾白胖胖的果仁兒填進我嘴里,帶著一股炒過的焦香。
他見我愣住,笑道,「吃幾顆長壽果兒罷,多活幾百年。」
「活那麼久干什麼?」
「聽罵呀。」容珩揶揄道,「到時候為了我,跟后人吵去。」
我呸了一聲,「我閑的?」
容珩說,「可不就是閑得?」
我一愣,接著被他捧住臉。
「嬈兒,人就活一輩子,不長不短,剛剛夠咱倆把架吵完,把日子過明白。最后人一死,找塊風水寶地手拉手一埋,哪管后頭人怎麼想?」容珩點點我的鼻子,「你要吵架,也只能同我吵,別人不行。」
「瞧你說得,好似人生苦短,只爭朝夕,連吵架都上癮?」
「不然怎麼說我是個賤脾氣呢。」
我從他身上起來,笑罵一聲「油嘴滑舌。」
容珩登基一年,忙起來的時候每夜只睡兩個時辰,若是趕上大事,成宿不回也有。所以一年來,他們總說皇后無所出,實則我是替容珩背了黑鍋。
腳步沾地的時候,膝蓋一軟,容珩眼疾手快將我扶住,皺眉,「又疼了?」
那日雪地里接連兩跪,落下了病根,每逢陰天下雨,不便于行。其實容珩也沒比我好上多少,身上留著三道疤,是他造反的代價,胳膊上一處刀傷,是我害他留下的。
容珩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他知道一露出傷口來,我心就軟了,再荒唐的要求我也應。
有一點,容珩心疼我,從不敢叫我跪著,無論是在床榻上,還是朝堂上。
他將我放在地上,背著我蹲下去,朝后伸出手,「嬈兒,上來。」
我笑著攬住他的脖子,看著他把我背起來,穩穩當當的,一步一步走下樓,湊到他耳邊,悄悄道,「陛下,這于禮不合。」
「我背夫人是天經地義。」容珩背著我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往來熙熙攘攘,不少人駐足觀望,只因這世間,肯背起女子往前走的人,少之又少。
等到了皇宮,亮眼的通紅的宮門在雪地里直晃眼,我趴在容珩背上,無精打采。
我哼唧一聲,容珩便住了腳,「怎麼了?」
我說,「容珩,我難受,這宮門不好,紅得晃眼,讓我想吐。」
容珩笑道,「趕明兒讓人漆黑了。」
「黑門還沒紅門好看呢……」
他背著我慢慢走,路過一個不知名的小宮門前,一束紅梅從墻里伸出來。
我又哼唧一聲。
這次容珩的聲音了帶上幾分緊張,「嬈兒?」
我神情懨懨,「梅花也瞧得人不舒服。」
這次容珩沒說讓人砍了,他把我背到太醫院去了。
太醫院的人見容珩親自把人背進來,各個如臨大敵,呼啦將我圍成一團,張太醫看過后,神色諱莫如深,和李太醫對視一眼,李太醫又過來瞧,隨后,便是王太醫,孫太醫……
容珩陰著臉,看得出在極力壓制脾氣。
最后,一群人看完。
面面相覷。
最后,張太醫捋了捋胡子,緩緩道,「皇后娘娘……也許……有了身孕。」
容珩的話幾乎從牙縫里擠出來,「什麼叫也許?」
「若……若是陛下辦了事兒,那……那就沒錯了……」
我一臉茫然,「什麼叫辦了事兒?」
半晌回過神來,宮里有傳言,說容珩好男色,我就是個幌子。
因此,我懷了,他們生怕是我自己跑出去瞎搞,貿然抖出來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