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那夜,宗臨就動搖了。
我冷笑,氣得肺都要炸了,「江大公子!我要是孟婉,趁著江長嬈死前不問旁的,盯著你尿褲裂襠的糟爛事死問個什麼勁兒!在你眼里,我江長嬈,就是個死前還要抖出糗事給你添堵的缺心眼兒?」
江鶴被我罵得呆在原地,劍抖了抖,聲音發飄,「沒錯……小嬈就是這麼罵人的……」
我撲哧一笑,沒笑完,就見江鶴眼眶子都紅了,一把扯過我,「你寫字!」
我撿起筆來,一手簪花小楷看得江鶴一臉震撼。
他激動地原地亂走,「大喜事!大喜事!我得告訴爹娘!」
我雖不忍心潑他冷水,還是道,「若不想讓爹娘將你當成瘋子打出來,還是穩妥一點好。」
我知道江鶴的秘密,是因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爹娘呢?我自小在二位高堂面前裝得乖覺有度,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說服他們信我。
「當年父親生辰,你去廚房偷吃,一把火點了后廚。」江鶴替我想的這事鮮有人知。
我滿含歉意地笑了笑,「可是,我后來栽贓到你身上,你替我跪了三日祠堂,忘了?」
江鶴一噎,喜色退了幾分,不死心道,「表弟來府,你把人推進池塘——」
他不說了,大概他想起來,此事,也栽到了他身上。
倆人相顧無言,江鶴冷著臉,突然出聲,「你當孟婉挺好的,別回來了。」
我們離開歸園時,江鶴一副怎麼看容珩怎麼不順眼的樣子,容珩反倒自在得多,醉醺醺趴在我頸子一側,潮潤潤的溫熱鼻息撲在我的臉頰。
江鶴氣得咬牙,「你離她遠點。」
容珩笑呵呵道,「嬈兒,誰在說話。」
他哪怕叫我婉兒,江鶴的脾氣都還壓得住,這倆字一出口,鏘!江鶴的劍又拔了出來,「你再喊一個試試!」
我拍拍容珩,低聲道,「王爺,差不多行了,刀劍無眼。」
江鶴一個把持不住,真將容珩扎出個好歹,我吃不了兜著走。
容珩不動,卻識趣地閉了嘴。
我松了口氣,臨上馬車前,對著江鶴道,「江公子,莫忘你我之約。」
江鶴陰著臉,哼了一聲,再也不看我。
容珩被我拽進車來,踉蹌幾步,俯身靠在我肩頭,酒香被他氣息帶著,縈繞在逼仄的空間里。
他眼睛里含了一汪水色,迷離惑人,笑著瞧我,唇齒不清道,「嬈兒,你和他約什麼了?」
我皺了皺眉,想起臨別時,江鶴對我說,「看他就來氣,我命宗臨給他摻了不少雜七雜八的酒在里頭,不醉他個三天三夜,難解心頭之恨。」
一時間,我還真是辨不出他是真醉還是假醉。
我說,「王爺,您怕是忘了,我不是嬈兒,我叫玉壺。」
抬頭,見容珩閉了眼,仰頭靠在車廂壁上。
睡著了?
我松緩了心神,剛要歇一歇,容珩的聲音驀地響起,「本王知道你是誰,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眨眼,中秋至,有了江鶴給我撐腰,我在容珩身邊好過很多。都說娘家頂半邊天,此言非虛。
連容珩都說,「不過小小婢女,狐假虎威起來,氣得人牙根發癢!」
中秋夜宴,皇帝大宴群臣,這一天,我又為進宮的事跟容珩嗆白起來。
容珩倒背著手,走了兩步,突然殺回來,氣得不行,「你就非得為了那二斤骨頭以身犯險?」
我盤腿坐在廊下的石頭凳子上,不緊不慢地疊好方巾收進袖子里,「王爺,你讓我入土為安吧。」
沒錯,我不光要混進慈寧宮,還要去井里把玉壺的尸首撈出來;不僅要撈出來,還要一把火化了她。
玉壺說她怕冷,死前要我燒成一撮灰,送她走。
還有,我在慈寧宮的匾額后,留了東西,我想回去看看。
容珩額角青筋暴跳,最后冷笑一聲,「你可知,本王的侍從出現在后宮里,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手都插到皇帝后院了,當然是造反。
我說,「王爺,太后薨逝,于情于理,您都該派人去祭拜。」
畢竟,你是我名義上的兒子。
容珩說,「本王今年二十八!」
我哦了一聲,「那年紀是不小了。」
容珩拂袖而去。
仲秋夜,宮內張燈結彩,鑼鼓歡騰。天子年少,當年我十六歲進宮,容諺六歲;我二十三歲死在慈寧宮,容諺十三歲。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最喜歡熱鬧的時候。
容珩跟我置氣,一進宮便自行入席,讓我哪涼快哪待著去。
皇宮的路,我走了七年。
腳下一磚一瓦都無比熟悉。可今兒不是懷舊來的,我顧不得旁的,拔腿直奔慈寧宮。
路上遇見盤問,都說,是三殿下一片孝心,不忍團圓之夜太后孤零零的,特命我前來拜祭。
越說越順口,越說越高興,仿佛真多出個容珩這樣的孝順兒子來。
我在時,慈寧宮門庭若市,也曾輝煌過一陣兒,如今夜幕下,偌大的殿宇孤零零立在宮城之內,只剩蕭索。
我知道狗洞在哪,原本沒想推門進去,不抱希望地一推,吱呀一聲,竟推開了。
心里不痛快,懷著一種人走茶涼的哀切,推門進去。
沒走兩步,就瞧見正殿四面敞開,里頭燭火搖曳,兩道人影綽約可見。風一吹,陰風號,窸窣呢喃如鬼語。影子高得可怕,直竄到房梁頂,憑生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