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時,月黯,風疾,宜鬧鬼。
霍太師單槍匹馬來的,是個猛人。
我一身紅裙,坐在殿里等他。
殿里燭火通明,四處散發著松香。
太師走到我面前,俯視我,「滿貴妃,現在不用裝神弄鬼了,說吧,為什麼要見我?」
我抬起頭,幽怨地望著他,「大人,我是雪兒啊,您不認得我了嗎?」
霍太師虎軀一震,瞳孔微縮。「你到底是誰?」
我淚水漣漣,抓住他的衣袖,攀上他的胳膊,「我是雪兒啊,我死的時候好慘啊,大人,我好慘啊……」
他沒有推開我,任由我抱著他,纏著他。過了很久,他說道:「你不是雪兒,你是她的女兒,小滿。」
「噗,哈哈哈……」我實在忍不住笑了,「原來爹爹還記得我啊。」
他嘆氣,「原來你還活著,怪不得覺得你有幾分眼熟……」
「爹爹希望我死嗎?不,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是賤妾所生的女兒,生下來就是賤的,不配擁有您的關愛。」
「這些年,是為父虧待了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還記得那年,我跟您做的交易嗎?我讓出皇后之位,您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件事您已經做了,第二件事,是要給我一樣東西。」
「嗯,我記得。你想要什麼東西?」
「我想要,我想要……」我琢磨著,忽然嘿嘿一笑,「我想要您的命。」
與此同時,我長袖一甩,打翻了燭臺。燭火掉在地上,嘩地一下就騰起火舌。
殿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被我涂上了松油,遇火即燃。
等霍太師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我剛才抱著他時,把我的衣帶和他的衣帶打了個死結,他想往外跑,我卻使勁往里拽。火勢越來越大,把我們包圍。
「你知道我娘死前有多痛嗎?你也嘗嘗她的感受吧!」
我開心地笑著。
我的娘親,名叫雪兒,是個清純如雪的女子。她是我父親的妾,我小的時候,印象中,父親每個月會來我娘親房中一兩次。高興時,他還會抱著我玩兩下。
大概四五歲的時候,我懂事了,才知道,父親并不拿我當回事。我只是他眾多庶出子女中的一個,他看重的只有正妻所生的子女。
府里的管事也經常教育我們,嫡庶有別,正房的公子小姐才是主子,要對他們恭敬順從。
我的父親有很多妾,我的娘親在其中并不算特別。雖然她滿心愛著我父親,天天念叨著我父親,她卻沒有從我父親那里獲得同等的愛,連尊重都沒有。
高興了,寵她兩下。不高興了,隨意打罵。
妾,對我父親來說,只是玩物,喜歡的時候玩弄玩弄,不喜歡了就隨手破壞、傷害,棄擲一邊。甚至可以當禮物送人。
有一次,家里大宴賓客,一位貴客看上了我娘親,向我父親討要。我父親竟毫不猶豫答應了。
我娘親抵死不從。我父親惱了,他喝了很多酒,雙目通紅,賓客走后,他把她打了一頓,還不解氣,抓起油燈砸在她身上,一下子燎著了她的長發。
我娘親驚叫,慌忙拍打頭發上的火,火又纏上了她的衣服。她向周圍求救,我父親警告下人:「誰都不許救她!」然后搖晃著醉步,走了……
她很快成了一團火人,橫沖亂撞,掙扎,打滾,哀嚎。最后沒了聲響,靜靜躺在烈火中,開到荼靡,凋落成灰。
而我,被鎖在里屋,透過窗戶,看著這一切。
第二天,我父親酒醒了,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頭,命人把我娘親好好安葬了。
從此再也不提。
然后,很奇怪地,他把嫡女的乳名改了。他的嫡女霍子楊,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都生于小滿時節,乳名都叫小滿。府里習慣稱她大小滿小姐,稱我小小滿小姐。我倆長得也有點像。
如此相似的兩姐妹,卻因為一嫡一庶,一個生來就在天上住,一個就注定在泥潭里翻不了身。
現在回想,我父親改了嫡女的名字,不讓她與雪兒的女兒同名,也是因為做了虧心事,心虛。
幾天后,我從這個家逃出去了。
那時,我父親還不是太師,我也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后來,我一個人流浪,天天都在發愁怎麼養活自己,漸漸就把過去的一切淡忘。忘了我的爹,也忘了我的娘。
有些事你不忘卻,就沒法活下去。
我麻木地活著,直到遇見晨朗。ყƵ
他是我的朗朗清晨,我的璨璨陽光。他是我的伙伴,我的親人,我此生最愛的少年郎。
可就是這生命中唯一的光,還是被我父親奪走了。
他來茅草屋接晨朗的時候,他沒認出我,我卻一眼認出了他。
這也正常。他沒怎麼變,只是老了些。而我女大十八變,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何況,我只是個他沒重視過的庶女,他大概早都不記得生過我這個女兒。
當時,我就想抄起菜刀沖上去要了他的命,為我娘親報仇。
但我忍了,為了晨朗。
在宮里他來見我,說我是「賤妾」時,我又想要他的命,但我還是忍了,為了晨朗。
他把他嫡出的女兒塞給晨朗做皇后,我更想要他的命,但我忍了,為了晨朗。
晨朗說我喝的是避子藥,我就猜到是我那好爹爹干的好事,他怕我生下孩子牽絆住皇帝,就偷偷把我的溫陽藥換成避子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