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鄰家的女孩出嫁時,一身大紅嫁衣,美慘了。
晨朗帶著我去布店選布料,店老板見我們衣著寒酸,扔來兩匹暗紅色的麻布,看著臟臟的,不像嫁衣的色澤。
晨朗說:「給我拿云緞來。」
我不知道他說的云緞是什麼。當老板把一匹紅色云緞擺到我們面前時,我眼睛差點瞎掉。
真好看啊,勻勻膩膩,光光亮亮,不似人間之物。
晨朗豪橫地扔了一包銀錠在桌上,「就用這匹緞子,為我娘子量身定做一條裙子。」
我怨晨朗亂花錢。他說:「錢花在娘子身上,值得很。不過以后得省著點兒花了,等有了孩子,花錢的地方就多了。」
是嗎?我們快有孩子了嗎?
兩天后,裙子做好了。我穿在身上,站在陽光下,美美地轉了一個圈圈。
晨朗看癡了,好半天才說:「娘子,你知道嗎?你就像一朵盛放的紅牡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傾城絕色。」
他可會遣詞用句了。這些年他一直在讀書,只要手頭有點閑錢,就去買舊書。我問他這麼刻苦干啥,以后想當大官嗎?
他抱住我:「娘子,我跟你發誓,我不會再讓我的女人吃更多苦了,往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甜美。」
我不曉得他哪來的底氣,不知道他有什麼計劃。這些我都不多問。我的人生,能活到現在,活成這樣,已經是奇跡。我不奢求更多。
我說:「永遠在一起吧,不要分開。」
「永遠是多遠?太虛了,定個期限吧。」
「到我八十歲吧,你陪我到八十歲。」
「一言為定,我為娘子支棱到八十歲!」
4
又過了半年,平靜的生活出了點小波瀾。
當朝皇上,駕崩了。
三個月國喪,整個京城禁市,掛白幡,居民禁著鮮衣。
我的紅裙子,也收進箱子里了。
其實皇上死不死的,跟我們這些草民沒啥關系。不管誰坐天下,我們的日子都是苦的。
而晨朗卻越來越深沉。經常夜里我醒來,發現他坐在桌邊沉思,緊縮的眉頭,幽暗的目光,不似一個天真少年。
他發現我正在觀察他,神色驀然變得柔和,「娘子,沒睡啊?」
「醒了,沒你抱著,冷。」
他笑了,過來抱著我。他的身子又寬又暖,我像個貓咪一樣團在他懷里,好舒坦。
「娘子,我的那塊牌子,你還留著吧?」他突然問道。
「留著呢留著呢,沒敢賣,怕被你揍,哈哈。」
「那你明天拿來給我吧。」
我心里一突突,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那塊金牌牌,就像是我牽住他的繩子。當初他為了金牌牌追著我滿街跑,為了金牌牌和我結為夫妻,然后我們相依為命,一起長大成人,我替他存著金牌牌,他乖乖留在我身邊。
如果我把金牌牌還給他,他會不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走了呢?
他掐了一下我的屁股,「瞎想什麼呢?以為我要跑是吧?我這輩子是賴定你了,你趕我都趕不走。」
第二天,我把金牌牌還給晨朗。他注視著它很久,才鄭重地伸手接了過去。仿佛這塊小牌子,承載著某種很沉重的東西。
又過了幾天,我正在做飯,晨朗在床上睡懶覺。
忽聽屋外一陣喧鬧,我打開門,好家伙!
一大伙官兵,站在我家門口,那威風凜凜的氣勢,簡直要把我家的茅草屋給壓倒。
街坊鄰居都消失不見了。
本條街最兇的狗都夾著尾巴在墻角哆嗦。
我預感到,這伙人,是沖著晨朗來的。
我還是趕緊把他交出去,我鍋里飯要糊了。
「晨朗,出來!」我喊他。
他懶洋洋地坐起身,不高不低地問了一句:「來者何人?」
那伙官兵向兩旁分開,走出來一個身穿華服、頭戴官帽的老者,神色沉頓,不怒自威。
他站在門口,回答道:「來者,太師霍風。」
太師?完犢子了,來要夜明珠的。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沒做,跟我沒關系。我轉身回去做飯,飯要糊了。
「當啷」。我聽到有聲響。回頭一看,是晨朗把那塊他視如珍寶的金牌牌扔到了門口。
太師撿起金牌,看了兩眼,一撩袍擺,跪了!
嘩啦啦啦——其余官兵一齊跪下。
太師道:「參見皇太孫殿下!」
「參見皇太孫殿下!」官兵齊喊,響聲震天。
我感覺茅草屋晃了兩晃。
晨朗緩緩站起身,理了理衣擺。他穿的是破舊麻布衫,胳膊肘還有我給他縫的兩塊補丁,可他整個人,卻顯出一種高貴不凡的氣度。
這種貴氣,不是喬張做致,而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優越氣度,天生的貴人之姿。
驀地,我覺得這個晨朗好陌生。
我跟他相處多年,在我面前,他就是個可愛、平凡、溫暖又小無賴的丈夫。可現在,面對這些足以把小老百姓嚇死的官兵和太師,他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們剛才叫他什麼來著?皇太孫。
他走到門口,彎腰攙起太師,「太師,不必多禮。」Ўƶ
太師道:「這麼多年,委屈太孫殿下了。今日,老臣奉先帝遺命,恭迎太孫回宮!」
晨朗沒有回復他,卻轉過頭望向我。
我傻乎乎地,問了一句廢話:「你可以不走嗎?」
「你當然跟我一起走。」
我不想走,我舍不得這個家。
可我知道,晨朗是一定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