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忽遠又忽近,裹挾著初春的風吹進來,耳畔仿佛有轟鳴聲嗡嗡作響。
我遲緩地,一點一點抬起頭來。
面前少年墨發散亂,腰佩長劍,那雙緊盯著我的、漂亮的眼睛里,像有烈焰在灼灼燃燒。
他一襲紅衣,與我身上的喜服十分相配。
仿佛是來與我成親的。
他低聲問我:「公主既是來大周和親的,可愿意嫁給我嗎?」
三皇子在他身后取笑:「我道七皇弟怎麼這麼多年都不成親也不收房中人,怎麼,原來竟對這種庸脂俗粉感興趣?」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還沒等三皇子反應過來,那柄長劍已經出鞘,架在了三皇子頸間。
「三皇兄還是慎言吧。」他懶洋洋地說,「我的劍可不長眼睛,最是不愿聽到議論我婚事的言辭。」
明明是兄弟,三皇子卻只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我終于緩過神來,低聲道:「原來你這麼厲害啊。」
很輕的一句話。
他握劍的手卻抖了抖。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大周的老皇帝終于來了。
「盛昀,把劍放下,那是你三皇兄!」
原來他叫盛昀。
很奇怪的是,老皇帝的口吻聽起來也有些怕他。
「并非兒臣有意針對三皇兄,只是他說話我實在不愛聽。」
盛昀淡淡地說,「父皇也是知道的,兒臣最不喜旁人議論兒臣婚事。」
「朕知道、朕知道。」
老皇帝明顯是想息事寧人,目光轉過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既對齊國送來的公主感興趣,便帶回去做個房中人吧。」
同三皇子一般輕蔑的、不屑一顧的口吻。
也是,齊國本就是戰敗國,他們亦對我的來歷心知肚明,自然沒什麼尊重可言。
盛昀并未立即應聲,只是收起長劍,走過來牽我的手。
熟悉的溫熱觸感,指尖薄繭有意無意蹭過手背,我像是被燙到一般,往回縮了縮,他便握得更緊了。
「公主才貌雙全,怎能委屈她只做個房中人呢?」
他輕笑一聲,口吻不容置疑,「兒臣年滿十八尚未娶妻,還請父皇下旨賜婚。」
8
坐進馬車,盛昀屏退左右,這里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空間開闊,鋪有厚而柔軟的毯子,赤金香爐冒著裊裊煙霧,是我很喜歡的柚子皮的香氣。
盛昀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盞盞,你生氣了嗎?」
我沒應聲。
「我并非有意欺瞞你,只是此前去往齊都身有要事,那次受傷也不過是個意外。」
我還是不說話。
他頓了頓,微啞的嗓音里帶上了一點哭腔:「盞盞,你不會原諒我了,是嗎?」
我終于用力抽回手,抬起頭看著他:「有意思嗎?」
「演上癮了是嗎?」
「被哥哥賣進南風館的面首,陸云州一推就倒的小可憐,你不是叫林昀嗎?大周那位瘋子殿下,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七皇子,屈尊在我府中做個男寵,還真是委屈你了。」
他低聲下氣地說:「不委屈,甘之如飴。」
我懶得再理他,攏著袖子往后靠。
結果馬車一個顛簸,我沒留神,后腦重重地磕在了車壁上,疼得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下一瞬,盛昀伸手把我攬進懷里,在我掙脫之前便伸手,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幫我揉著被撞的地方。
那股疼明明已經緩解了,卻更劇烈地從心頭冒出。
我咬著嘴唇,試圖從他懷里掙脫開來,卻被盛昀死死按住。
他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說:「盞盞,別動,讓我抱一下。」
「也是,怪我自己蠢,從第一次見面時就該有所察覺了。」
論力氣,我實在敵不過他,只好暫時放棄掙扎,
「窮人家向來是粗布麻衣,以結實耐用為先,怎麼會有一扯就破的衣裳呢?」
所以被他含糊其辭的、手上的薄繭,是練劍所致。
而被我喚過無數次的名字,甚至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大概從一開始,他接近我就是別有所圖。
盛昀還沒開口,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身為皇子,而且是皇帝都要仰仗的那一種,他的府邸大得驚人,亦是富麗堂皇到極點。
大周比齊國繁盛太多,都城也坐落在江南溫潤之處,如今已是春日,滿園的花開得正好。
盛昀帶著我穿過長長的曲折回廊,終于來到房中。
他說:「盞盞,我們談談。」
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很專注地注視著我,看上去仿佛深情款款。
從前我總是被看得臉紅,口干舌燥,然后被他順理成章地帶上云端。
但如今想來,究竟幾分真假,我到底想不明白。
「沒什麼好談的。」
我定了定神,壓下心痛,干脆把話攤開了講,
「我此行是前來和親,若非被你帶走,難免要受你那幾位皇兄的折辱。你救了我,但之前在齊都我也救過你一回,算是扯平了。我并不會仰仗從前那點情分,指使你做些什麼,若你覺得有損尊嚴,公主府的那些事我更是提都不會再提。」
盛昀望著我的眸色微微一暗:「還有呢?」
「如今你我身份天差地別,不必非要為難自己明媒正娶。隨便給我個小院子,弄幾塊菜地,我就能活。
」
「還有呢?」
「還有……我不懂你們大周皇室的彎彎繞繞,若你日后遇上了心儀之人,要娶她為妻,也可以提前跟我說,我給她騰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