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認真思考了一下:「不,奴婢覺得很好。林公子是個妥帖的人,連公主的雞和鵝都能細心照料。」
她說得倒也沒錯。
我穿戴整齊,去林昀房中尋他:
「阿昀,我要入宮一趟,你在家好好待著,讓他們殺只雞紅燒——殺公雞,母雞留著下蛋。」
原本捧著一卷書倚在軟塌上的林昀,倏然抬起頭來。
許是晌午日光太過晃眼,那個瞬間,我沒太看清林昀臉上的表情,只能聽見他格外溫柔的聲音:「好啊。」
馬車一路行至宮門外,我沿著長長的夾道一路往前,終于來到我那便宜父皇的寢宮之中。
「一盞來了?」
他瞇了瞇眼睛,忽然笑起來,「來得正好,朕還說派人召你入宮,有要事相商。」
這語氣聽上去很是親昵,與從前為數不多幾次見面時的生疏客套截然不同。
仿佛某種對于危險的隱晦預感,我抬起頭。
「大周遣使臣送來密信,我齊國割讓六城,送公主前去大周和親,此戰便可休停。你也知曉,此番軍情泄露,齊國已元氣大傷,再經不起一場惡戰。朕欲下旨封你為定安公主,不日便前往大周和親,你意下如何?」
這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張了張嘴,勉強發出聲音:「兒臣已有房中人,且……」我還想要同他成親。
他皺了皺眉,不甚在意道:「賜死便是。」
天威至高無上,皇權更是不能反抗。
我想到這一年來的坎坷,忽然笑起來:
「父皇從一開始尋回我,便是為著這一天吧?除我之外,你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是你同皇后所出,疼得如珠似寶,又哪里舍得她去和親?」
「你放肆!」
他一拂袖,盛怒道,「朕命人將你尋回,你這一年錦衣玉食、肆意妄為的日子還過得不夠?言行無狀,舉止放浪,送你去和親已是抬舉你了!」
我笑道:「這麼說,我還應該謝謝父皇了?」
「你的確該跪下領旨,磕頭謝恩。」
其實從一開始,我便不能適應這座皇宮的冷酷與森嚴,只是從前不常來,還總以為無關緊要。
沉默片刻,我終于聽到自己麻木的聲音:
「兒臣愿去和親,只是房中人畢竟無辜,還請父皇放過——」
「晚了。」
他冷漠地說,「鴆毒已經賜下,若你覺得惋惜,朕可追封他爵位。」
方才離府前,日光盛極下,我沒能看清林昀的臉,也并未放在心上。
卻不想,那是最后一面。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昨天夜里林昀說過的話,我累極了,軟綿綿地倚在他懷里,說:「放心,我明日便去請旨。」
他吻著我額頭,輕輕地笑:「不必勉強,我也并非一定要做這個駙馬。」
「盞盞,有真心足矣。」
有真心足矣。
皇家天威,命不容違,哪里來的真心啊。
心頭洶涌的劇痛幾乎是一瞬間就翻滾上來,我猛地咳了兩聲,抬手掩住唇角。
再拿下來時,一片刺目的鮮紅。
7
我回府時,已是深夜。
林昀的尸體已經不見了,地上只有幾滴發黑的血跡,據說是宮中來人怕節外生枝,人一咽氣便帶走了。
「皇上有旨,許諾定安公主七日之限。七日一到,即刻出發前往大周都城。」
我卸了釵環,換上粗布麻衣,面無表情地坐在房中流淚。
其實林昀入公主府做我的面首也沒有很久,不過三個月時間。
但也足夠我一點一點心動,再一瞬間心死成灰。
出發的前一日,陸云州竟然前來探望我。
從他清澈瞳孔的倒影中,我望見自己一身縞素的素凈模樣,垂眼道:「陸大人有何貴干?」
他眼中浮現出一點痛楚:「若那一日你答應同我成親,何至于此——」
「若你真心想同我成親,如今怕是連孩子都有了。」我冷冷地說,「陸云州,別在我面前裝好心了。既然如今已無我阻攔,你便可同宋明芝即刻成親,百年好合。」
他僵了僵:「我并未真的想過同她成親,不過因著恩情……」
但我已經沒有耐心再聽他的心路剖析。
我只是很想林昀。
人都說享了不該享的福氣,日后就要吃加倍的苦頭。
我本也不該是做公主的命。
行至兩國接壤的驛館,我終于脫下素衣,換上鮮紅的喜服,一路顛簸至大周都城時,初春已至。
大概是因著齊國戰敗才送我來和親,大周的人待我十分輕慢。
大殿之內,我才剛見完禮,三皇子就調笑著開了口:
「這便是齊國送來的公主?怎麼瞧著倒似普通的庸脂俗粉,還不及我房中侍妾。」
另一位皇子接話道:「三皇兄有所不知,據說此女自幼長在民間,一年前才被尋回。」
三皇子神情輕蔑,正要再開口,殿外卻傳來通傳聲:「七殿下到——」
他當即神色一變:「這瘋子怎麼也跟過來了?」
我對大周復雜的皇室糾葛完全不感興趣,只垂眼盯著腰間的荷包。
這是之前林昀給我繡的,當時我還感慨他賢良淑德,不僅琴棋書畫無一不擅長,竟然連女紅也會。
我研究得太入神,沒留意大殿內不知何時安靜下來。
眼前光線微微一暗,有人停在我面前。
不等我抬頭,那道萬分熟悉的嗓音就已經響起:
「我來瞧瞧齊國來的公主罷了,怎麼三皇兄似乎不太歡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