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覺得可笑而荒唐。
什麼都遲了一點,林家滅門了,宮門被破了,叛軍都包抄金龍殿了,傅臨清偏偏等到一切都難以挽回了才同我說這些,做這些。
晚了,我只想看著他死。
于是我垂下了手,好容易才被撿起的珠子又落在了地上。
傅臨清還想繼續為我撿起地上的珠子,只是這一次,他沒能把珠子放到我的手上。
他死了,抓著滿手的珠子匐在我的腳邊。
身后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尖叫,是陸小黍的聲音。她先是被滿屋的尸體嚇得摔倒在地連連后退,止不住地捂著胸口干嘔。等注意到死在龍椅邊上的傅臨清時,她發出幾聲難以辨認的音節,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連滾帶爬地跑來,抱住了已經僵硬的傅臨清。
傅臨清死了,可為他而哭的只有他生前厭棄的陸小黍。
而我終于從陸小黍的口中,聽到了最后一段故事。
那年陸小黍十一歲,不慎將生母留給她的手釧遺落在了馬車上,等她返回馬車上尋找時,手釧已經不翼而飛了。
父親為此發了脾氣,而繼母在一旁火上澆油,最終她被罰跪祠堂整整兩天。
后來她就愈發怯懦,更難討父親歡心。
幾個月后的某一天,她的嬤嬤給在當鋪干活的丈夫送飯,一眼就認出了庫房里擺放著的那串陪伴陸小黍近十年的手釧。
手釧失而復得后,陸小黍只怕再一次弄丟,便把手釧束之高閣,直到五年后,她被告知自己即將嫁到林家做小妾。
陸小黍又一次戴上了手釧,指望能讓父親念及舊情,結果卻碰上了找上門的傅臨清。
傅臨清在排查過京城所有當鋪后,終于知道了手釧的去向,最終找上了陸家。
「你這手釧……哪兒來的?」
「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原來是你!」
剛被父親趕出書房的陸小黍知道傅臨清一定是認錯人了。可她沒得選,因為不想嫁去林家做妾,于是她撒了謊,認下了這段本不屬于她的經歷。
我偷走了她的簪子,她竊取了我的過往,公平得很。而這其中的因果罪業,我已經理不清了。
這是幾輩子結下的孽緣,又要幾輩子才能還清的孽緣呀。
偌大的宮殿里,久久回蕩著陸小黍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一邊哭著念著「阿清」,一邊又不住地向我磕著頭道歉。
丟下了手里那支沾血的釵子,我轉身打算離開時,卻發現傅臨澈就站在金龍殿門口。
與他擦肩之際,我開口道:「玄澈大師,你說……這到底是誰的錯呢?」
天快亮了,遠處的天邊露出一道魚肚白。長夜終明,新的一天到來了,新的一年也到來了,就像是所有的故事都隨著傅臨清的死一道消逝了。
落煙巷里的小賊,偷逃出宮的皇子,被偷走了東西的小姐,目睹一切卻什麼也沒有做的小和尚,還有那串失而復得的紅珊瑚手釧。
「自然是……」傅臨澈在胸前雙手合十,「自然是小和尚的錯。」
「小和尚當年,究竟為什麼阻攔了小賊?」
就像是十年來的所有情緒都一并擠壓在胸口,壓得我雙眼通紅喘不過氣來。真相到底是什麼,完整的故事究竟是什麼樣,我已經不在乎了。
現在,我只想聽傅臨澈的解釋。
聽他說小和尚只是無心之失,一切荒誕都是造化弄人。
「小僧已經同娘娘說過了。」他閉上眼睛,語氣中無悲無喜,也沒有任何想辯解的意思,只是靜平地訴說著,「小和尚沒有正義感,也沒有常人眼中的底線和原則。他自始至終都以置身事外的態度看待這一切,將旁人的人生戲于股掌這件事,讓小和尚覺得很是有趣。
我沒有繼續聽下去,木訥地邁著步子走出金龍殿。
李瑟瑟正站在她爹邊上,見我失魂落魄地模樣,叫住我道:「林寶珠,你這是……哎,你別走啊,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在離她不遠處站定住,我回頭看向她,笑道:「我啊……我要回家賣紅薯。」
26.
在家門前的空地上支起一個小鋪子,擺上兩個烤爐和爐架,我將一袋子紅薯挨個兒放在烤架上,用夾子時不時翻個面。
紅薯的甜香味已經彌漫在街頭,幾個孩子剛從學堂放課歸來,連蹦帶跳地跑到店前,掏出小布包里的十枚銅板遞給我,奶聲奶氣道:「漂亮姐姐,給我一個大紅薯!」
我心里暗笑到底是小孩子,這一個個紅薯其實分量都相差無幾,哪里有什麼大小可挑呢。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帶著笑意,盡量挑了兩個相對更大的紅薯遞過去。
這是我來到這個小鎮的第三年,這鎮子位于江南水鄉,雖說偏僻了些,但當地民風淳樸,我便在此安了家。
有關三年前的王宮政變,最終傳到民間的消息卻變了個樣。
沒有謀反也沒有叛亂,只說是自那日除夕過后,皇帝的身子便不好了,于是臥床不起,將政事都交給了攝政王傅臨澈。
陸小黍在七個月后誕下了一個皇子,想來政變發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懷有三個月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