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得太子送來的東西都小家子氣了。
姐姐親手幫我挽發髻,一穿而過的簪子,是她親手雕的一支白玉簪。
她以為我不知道,她天天半夜偷偷溜出去,借著月光雕啊雕。
我只得在榻上翻來滾去,好等她回來之后,有個暖乎乎的被窩睡覺。
姐姐從不過生辰,因為她總覺得是她的出生,拖垮了母親的身體。
所以我只能借著我自己的生辰也同為她慶賀:今年我為她做了一塊長命鎖,親手系在了她的頸間。
精鐵所制,很堅固。
「姐姐,你一定要長命百歲。要健健康康,陪寧寧到老。」我雙手捧住她的臉,輕輕親了她的頰邊。
姐姐醉了酒,緋紅的臉上,一雙瑞鳳眼水汪汪的。
她緩緩傾下身子,終于有這麼一次,是她窩進了我的懷里。
「當然會的。」
「我還要看著寧寧出嫁,看寧寧子孫滿堂,和寧寧一起長命百歲……」
我輕撫她的長發。
長發之下,她睡著的側臉安靜而美麗。
母親走得早,我只看過她的畫像。
但這一刻我在想,也許母親就長這個樣子。
她兇悍起來能撐起一個家,慈祥起來能給我一輩子的溫暖和貼心。
睡罷,昭懿。
只要有我在,你就是有家可回的孤膽英雄。
11
原本我與太子的婚期該近了,但姐姐寒冬臘月出征,我實在牽心,一病不起,便拖延了下去。
不知怎的,她這一仗總讓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她去年滅江南匪患時,我也這樣。
結果她回家,左肩一道箭傷,險險避開要害。
我本不求神問佛的,因為姐姐不準。
她曾憤恨地說:「若是神佛有靈,當年我磕了那麼多的頭,母親便不該慘死。
」
但我實在心慌得很,每逢初一、十五就往廟里去。
我還布棚施粥,想積攢些功德。
萬一有用呢。
梁錚之前的腿傷未愈,他被姐姐留下照看我。
我帶著哭腔小聲問他:「我臨時才抱佛腳,你說會否心不誠,佛祖便更不聽了?」
年三十下著大雪,白茫茫一片覆住長街。
梁錚為我撐傘,劍眉蹙成死結。
他說:「末將不會說安慰人的話,可沙場之上兇險萬分,二小姐亦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才是最讓我難受的。
但這次我忍下了眼淚。
世人都在看著,他們緊盯著這位女將軍的府邸,他們在做極惡毒的設想:女人壘高樓,登高必跌重。
所以我不能提前哭喪,我要撐起姐姐的傲骨。
父親知道姐姐還未回來,鎮西大將軍府只有我一人,所以派人來請我回家過年。
我想了很久,讓大丫鬟們依舊熱著場子,在將交夜時才讓梁錚陪我回了趟府。
我是去拜我娘的。
我上了兩次香,帶著姐姐的份。
「娘親,贏也好,輸也罷,哪怕丟胳膊斷腿……保佑姐姐順利歸家吧,我學會了經商、學會了操持家業,我養得活她。」
磕頭時,我沒忍住落了淚。
三哥看見了,冷嘲熱諷:「小妹打小如此,昭懿還不知如何,就要先哭鼻子。」
我抬眸,狠狠瞪向他。
我是全家的小妹妹,自小病弱柔順,跟在哥哥姐姐們屁股后邊,平地走路都能絆倒自己。
但今日,我雖跪著,卻足以讓他們不敢輕視,因為姐姐教會了我不卑不亢。
「三哥哥,我覺得你們真是好可憐。」
我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將五個廢物哥哥挨個盯了一眼。
「你們怕她輸,折了白家門楣。但你們更怕她贏,怕她把你們比到陰溝里去。」
「你們比不了明面上的功夫,連給她當副將都不配。」我最后冷冷地看了眼爹爹,這個在我的回憶中,幾乎只有背影和漠視的至親。
「你們在嬌寵里長大,到終了誰也不如。」
我站起身,二哥向來脾氣暴,已經提了棍要來教訓我。
梁錚兩步護到我身前,佩劍一橫,驚得爹一把拉住了二哥。
那是御賜的寶劍,上可治天潢貴胄,下可斬亂臣賊子。
梁錚面對著一屋子武將,毫不怯懦,冷靜地說道:「開年第一天,又是在諸位大人的宗祠,見血可是大忌。何況血脈相通,當哥哥的難道還要欺凌小妹妹嗎?」
「都別胡鬧了,讓攸寧回去吧。」蒼老的聲音,有幾分嘶啞。
我這是第一次看清父親的臉。
我不知道他一直就白發蒼蒼的,還是這幾年才白了頭發的。
梁錚為我披上裘氅,我刻意從父親身旁走過。
擦肩而過時,我問他:「爹爹,您會否偶爾夢見我娘親?」
老人的身子明顯晃動了一下。
他說會,尤其近兩年。
「真羨慕爹爹,」我將大帽罩在頭上,「即便娘親入我的夢,我都不知道是她。」
「我從來沒見過她的模樣,我只有一個姐姐。」
留下這話,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希望他以后逢年過節,不要再固執地派人送帖要我們回去了。
回,回的得是家。
而我和姐姐的家,早不是那個人心淡漠的將軍府了。
12
年節里,我不敢閑下來,一閑就會胡思亂想,所以我尋了個新鮮事做——
我著手開設了女子書塾。
我給書塾取名字:昭寧書院。
姐姐的「昭」,我的「寧」。
有人議論,說我讓女子讀書是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