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寵著我,既像個母親,也像個父親。
她總說,我就該這樣快快樂樂地長大。
后來的后來,我才細想了她這句話——她又何嘗不該快快樂樂地長大?
4
姐姐被封虎賁將軍這年的中秋家宴,她就座在父親座下,幾乎與大哥平起平坐。
我的生辰正巧是中秋,闔府巴結我姐姐,便順勢也給我備了宴。
五哥心思最活絡,他第一個召我到跟前,說備了禮物送我。
打開是一雙綴滿了青玉珠子的錦鞋,我自然喜歡,他把我抱在懷里,親手為我換上,讓我穿著試試合不合腳。
怪道前些日子,我的婢子拿了我的一雙鞋出去。
四哥和二哥沒準備,都只臨時給了隨身的玉佩給我——也是了,他們的一只玉佩,也夠我花銷好些日子了。
三哥備了個我向來鐘愛的山水畫樣式的屏風,到了大哥這里,卻讓我怔住了。
我沒想到,他送了我一把劍。
那話雖對著我說,卻有嘲諷白昭懿的意思:「咱們白家世代武將,到了我們這一輩更是了不得。女子為將,你也該多學學你姐姐。」
我與姐姐不同,因常年病弱,我自小只愛窩在屋里讀書。
她好武,我愛文;她喜動,我喜靜。
所以我乖巧地接過大哥的劍,轉身遞給了姐姐。
我笑著轉頭看大哥:「攸寧沒有這樣的本事,拿不動大哥哥的劍。所以攸寧轉送給昭懿姐姐,也望著姐姐將來出將入相,能念著攸寧的心意。」
父親被我的話惹笑了,伸出手將五個哥哥都點了一遍:「出將入相。你們兄弟幾個但凡占得一樣,也不至于今日讓你們的小妹妹這樣取笑。
」
大哥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陣紅。
他瞪我,卻在看清白昭懿手中之物的一剎,全然怔住了。
我不解地轉身,只覺肩上一沉,隨即便看見了姐姐明媚的笑臉。
我低頭看去,發現她是將一件繡金線、盤金云的衣裳,罩在了我身上。
這是金縷衣。
是千金難買、唯有御賜才能得的金縷衣。
「寧寧,這是姐姐給你的生辰賀禮,喜歡嗎?」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衣衫,端詳了很久。
莫名地鼻尖泛酸,我脫下來好生疊起,輕放在了桌前。
「哎,小丫頭——」她跨過坐榻,將我攬進懷里。
她問我怎麼高高興興的,突然就哭了起來。
我很不爭氣,將腦袋埋在她懷里抽泣。
「姐姐,這可是你拿命換來的呀……」
我很心疼她。
即便眾人口中的她,如何所向披靡、無堅不摧,我都止不住地心疼她。
她總說,她是為她自己掙一個未來。
可我知道,她亦是為了我。
既然父不疼、兄不愛,那就由她這個姐姐為我撐起一片晴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5
我十二歲那年,是姐姐出征最久的一年。
她那時已能獨自帶兵了,正月里就啟程西行。
我追著隊伍跑到城門口,月亮懸在山尖,還是漆黑的夜。
我知道她怕我難過,是大半夜偷偷出發的。
但我舍不得,躡手躡腳跟著她出門,混在人群里,只想再多看她幾眼。
隊伍本已出城了,倏爾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折轉而來。
她從暗夜里露出臉,坐在大馬上凝視我,秀眉緊蹙,長嘆了一聲。
我咬咬唇,將自己親手縫的一對護耳顫巍巍遞了上去。
「西面苦寒,姐姐戴著吧……」
她接過護耳,一把握住了我未來得及垂下的手。
她的手心總是很溫熱。
她是頭小獅子,是只小火爐。
「寧寧,我會寫家信給你的,只要戰況允許。」
她的眉頭微松了些,但神情看著更憂郁了幾分:「快回去,瓷娃娃的身子,怎敢在冰天雪地里挨凍。」
話鋒驟停,我知道她想說的是:要是姐姐回不來,誰又能好好照看你的病。
她一扯韁繩,不敢再耽誤。
我攥緊手心的余溫,只敢眼淚汪汪地望著她的背影。
我看著那單薄的身影一寸寸走遠,一寸寸消失在夜色里。
古來征戰幾人回,不是豪情,是悲情。
他們的背后有多少個家,又有多少雙眼,都和我一樣只能眼巴巴望著。
封將拜相,那是多少的血與淚堆出來的高臺。
我便是在這一年的開春,認識的當朝太子——赫連景。
大哥說家里的西席先生已不足以教我了,要帶我去宮里的善學堂念書。
那里專是些天潢貴胄和權臣之后,每日來教書的也是當朝的太傅。
因常年纏綿病榻,我很認生。
但我大哥一進去,就和他熟悉的幾個王孫公子坐在了一起,一點兒也不管顧我。
正當我無措時,赫連景從大門外踏了進來。
他身上裹挾著冬雪青松的香,他讓我在他身旁落座。
「早聽說今兒要來一位新學子,沒承想是這樣嫻靜溫婉的一個小姑娘。」他瞧我聞不得熏香,親手將博山爐抱了出去。
再回來,帶著件雪白的大氅,不由分說便披在了我身上。
大氅上繡著盤龍,我心知他身份尊貴,但還是在眾人向他行禮,敬稱「太子殿下」
時嚇了一跳。
論理說,我父親只是正二品官職,我不該坐在他身旁的。
那幾年,闔宮都在議論,說皇上和皇后在為他物色太子妃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