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滿臉是淚,「你若要害我,你盡管來害,何必咒我腹中孩子,你自己生不出,便也要咒我們母子嗎?」
「她出身鄉野,這種下作手段她倒是懂得多。」
「說不定當初便是用這種手段,勾引將軍呢。」
老夫人氣得渾身亂戰,徐子儀只覺得自己一張嘴怎麼也說不清。
難道要他說,自己和瓊月換了身子,找道士偷偷打聽換回來的法子?
他實在不知那個人偶從何而來,也不知周姨娘怎麼知道他吩咐紅玉去尋道士的。
「關起來!不許給飯吃!死生由她去!」
老夫人哆嗦著嘴,臉上淚痕未干,底下丫鬟們請大夫抓藥打熱水忙作一團。
徐子儀擔心母親身體,想上前去侍候。
卻不想一只白潤細膩的手按在他的腕上,輕輕制住了他。
周姨娘背對著眾人,自沾淚的手帕后抬起眼,看了徐子儀一眼,勾起一個淺淺的笑,眼下胭脂痣風情萬種:
「妹妹呀,你還想去氣死老夫人嗎?」
徐子儀愣住,這女人的臉怎麼變得比翻書還快!
「你呀,還是太嫩。」
仆婦將徐子儀關在私牢里,隔壁躺著氣若游絲的紅玉,僅一塊破氈勉強覆體。
老夫人再不喜歡瓊月,也知道發妻是徐子儀的臉面,她不能對瓊月上刑,便拿她身旁的丫鬟出氣,這一拷打,身上傷口潰爛起了燒,老夫人責令下去,不許人替她醫治。
「死了便拉出去埋了,誰敢再說一句情,一并打死!」
外頭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徐子儀脫了外衫給紅玉披上。
紅玉原本是周姨娘房里的丫鬟,他并不明白紅玉為何要袒護自己和綠珠,明明她只要松口把事情推到瓊月身上,便可脫身,周姨娘這個舊主見她里應外合,想必也不會難為她。
紅玉半夜起了高熱,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讓他快走:
「夫人,你快走呀,紅玉什麼也沒說。」
「我知道我治不了了,夫人不必難過。」
她燒得迷糊,朦朧間開始一聲聲叫娘,徐子儀從她話語之中拼湊出一個窮人家的女兒,為了一家生計簽了奴契,她賣力地討好主子,偷偷地攢錢,指望有一天為了贖身脫了賤籍,卻被周姨娘翻出來那些錢,以為她手腳不干凈。
干凈也好,不干凈也好,誰能容忍奴仆偷偷另作背主的打算?
那一日她本要被拖出去發賣了,被瓊月攔下,瓊月挑燈翻了舊年的賬本細細算了,只說這錢銀對得上賬,紅玉無辜。
也是從這個時候,瓊月和周姨娘交了惡。
……所以周姨娘才會在老夫人面前那樣搬弄是非,讓本就看不上瓊月的母親更加討厭瓊月。
雨停了,巴掌大的窗外透出一絲天光時,紅玉死了。
徐子儀對紅玉這樣的丫頭并無太多印象,只知道是個性格穩重的,似乎經常幫瓊月收拾屋子,教導年幼的綠珠。
可就算這樣,徐子儀仍然覺得心口悶疼,似乎是來自瓊月的情緒。
他捱了兩日米水未進,只覺得眼底發黑,可母親的命令他不敢違抗。
重重的孝道有時候也會壓得他喘不上氣,自己父親四年前戰死沙場,大哥素來不爭氣只知吃喝玩樂,母親所有的倚靠和指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夫人,您偷偷吃點。」乳母偷偷來看他,趁人不備塞給他兩塊烤餅,「夫人從前就惦記著這個。」
烤餅是北荒的吃食,粗面餅抹上牛油,兩面烤得焦脆,中間卻軟暖香甜。
瓊月以前很喜歡吃,可自從嫁入將軍府便再也不吃了,因為會被旁人說上不得臺面。
他其實隱隱猜出來了,瓊月在刻意抹去她在北荒留下的習慣,為了他努力融入將軍府。
她從前也和他抱怨過,京城的酒太甜,辣子也不夠辣,總吃著太甜太精致的糕點,人會沒力氣。
后來她就不跟自己說了,連禮儀規矩都學得像,有時候他看到瓊月也會恍惚,這是從前那個縱馬高歌,自在肆意的瓊月,還是哪個名門的閨秀?
所以在碰到萱夢的時候,他動搖了,他和萱夢說自己同她不過是一時少年沖動,如今膩煩規矩刻板的妻子,卻也不便休妻,萱夢聽了才連連嘆這吃人封建的制度,連不愛了都要找各種借口才能休妻。
餓到半夜,他終于沒忍住掏出烤餅,狼吞虎咽。
昏睡到三更天,依稀聽見外頭嘈雜,他只覺得自己頭發沉,似乎也起燒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綠珠在煎藥,滿屋藥香。
母親察覺自己是冤枉的了?
不是。
是楊昭溪跑死了三匹馬,晝夜不歇地趕到了將軍府,連口水也沒喝,將那封將軍親筆的家書重重拍在桌上。
雨天疾馳,幾夜未睡,馬背顛簸,他眼底紅得嚇人:
「瓊月有恙,我不獨活。」
八個字是楊昭溪說的,也是大將軍的筆跡。
母親見楊昭溪如此急切,想必是兒子吩咐,不敢大意,匆忙命人來為瓊月診治。
徐子儀靠在床邊看那紙家書。
他知道楊昭溪的字和他的字很像,自己細細看了,竟也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