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我接到了一紙詔書。
【太樂坊姜氏,冊為貴人。】
蟄伏了大半年,我終于走上了棋盤,擁有了與那人對弈的權利。
只不過,有些戲還是得作足的。
畢竟,我愛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平凡的樂師「蕭玉」。
于是,在接到旨意的當晚,我用剪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當然,這時間掐得很準。
沒多久,就被巡夜的姑姑發現。
聽到她們慌張的呼喊聲,我方才放心地暈厥了過去。
6
醒來時,映入我眼簾的,是層層疊疊繁復華美的羅帳。
還有「蕭玉」那張熟悉的面孔。
有一瞬間,我眼中爆出一絲欣喜的光。
「蕭——」
然而,在看到他身上的明黃龍袍時,我的聲音止住了。
眼底的光芒漸漸黯淡。
「民女參見陛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垂下頭,用最恭敬,卻也最冰冷的語氣道。
蕭玉長嘆了口氣。
他伸手輕撫我如瀑的青絲,有些無奈道:
「宮中女子皆以成為妃嬪為榮,爭相斗妍,只為求朕垂憐。
「怎麼我的容娘,要成為妃子了,還不高興呢?
「嗯?」
我抬頭望他,眼中有晶瑩淚光。
「容娘心系的,究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還是知音難覓的樂師蕭玉。
「陛下真不知曉麼?」
我便是要讓蕭玉知道,我與后宮眾人皆不同。
我不求權勢富貴,只求一顆真心。
雖說這真心,也不過是我的一出把戲。
只是一個引男人心疼的拙劣手段罷了。
蕭玉滿臉憐惜地看著我道:
「容娘,是朕不好。
「朕不該隱瞞身份接近你。
「朕發誓,從此以后,對你再無欺瞞。」
我定定地望著他,緩緩開口:
「那,你,還會是我的樂師蕭玉麼?」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動容。
他深情地挽著我的手許諾道:
「那是自然。
「朕發誓,絕不負你。」
他的諾言太輕了,不知曾對多少女人吐露過。
遠的,有患難夫妻岑皇后,如今正在禁足中。
近的,有盛寵一時的王昭儀,早已化作了一抔黃土。
男人口中的誓言,比鴆酒還要毒。
真信了,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7
我不信皇帝口中的情啊愛。
但他對我的盛寵,卻是實打實的。
一連半月,他都宿在了我的摘星樓。
金銀財帛,奇珍異寶如流水一般送來。
就連位份,都破例升到了婕妤。
六宮無數雙歆羨的眼盯著我。
我卻只是微微嘆息道:
「何苦送來這麼多身外之物?
「容娘真正想要的,蕭郎不知麼?」
皇帝將我攬進懷中,輕笑著吻了吻我的眉梢。
「朕自是知曉容娘與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但朕就是要讓六宮之人知曉。
「容娘是朕的心上之人,任何人都不可隨意欺辱。」
便是薄情如男人,在正值濃情蜜意時,也會有那麼一絲真心。
他知我出身低微,恐我被他人欺辱,于是便有意為我做勢。
讓那些人知道,我并非無根浮萍。
他就是我最大的倚仗。
望著那成箱成箱的珍寶,我有一瞬間的恍然。
當年阿姊還在的時候,常說我是個小財迷。
每一枚銅板都要細心地攢起來,睡覺都要壓在枕頭下,才能睡得瓷實。
阿姊雖笑話我。
但她自己也不遑多讓。
時常幫一些宮人做她們嫌麻煩的活計,只為多掙幾個子兒。
我們一分一毫地積攢起來。
每晚睡前都坐在一起,一個個銅板數過去。
幻想著等我們都到二十五歲,可以一起放出宮外。
靠著攢下的這點錢,買上兩畝薄田,一間小屋。
從此,有自己的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家前面還可以種幾棵桑樹,咱們可以自己養蠶織布。
「再種點桃子李子,成熟了可以拿去賣。」
我們一同幻想著,只屬于我們姊妹二人的人間煙火。
那里有炊煙裊裊,有閑情四季,有萬家燈火里,有我們獨獨為彼此而留的那一盞。
可現在,我的那盞燈沒了。
連帶著我的小屋、我的田地、我的桑樹、我的桃子李子……
都化作了眼前這一箱箱燦目的死物。
纖纖玉指輕撫過那些珍寶,心中卻只余冰冷。
我將大多數珍寶都賜予了下人,很快便得了個寬厚仁慈的美名。
所有宮女都指望來我宮中當差。
她們聽聞,有個浣衣局的宮女,只是來摘星樓送了趟衣物,便得了十金的賞賜。
我宮中灑掃婢女的衣食用度,甚至比些妃子身邊的大宮女還要好些。
至于我本人,則用度一切如常,甚至算得上是節儉。
畢竟,在皇帝眼中,我是不染凡塵的高嶺之花。
區區財帛,怎能使我折腰。
不僅如此。
我每日甚少外出。
遇到有妃嬪故意挑刺,也只是不冷不熱地避讓開。
不爭不搶,恬靜如蘭。
皇帝眼中對我的贊賞與癡迷,愈來愈深。
但我知道,這樣的好景,不會常在。
兩個月后的一個夜晚。
皇帝照常宿在我這邊,半夜卻有人闖了進來。
那宮女跪在地上拼命磕頭,血流如注。
「皇后娘娘懸梁自盡了!
「求陛下去看看她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皇帝失態的樣子。
那一瞬間,他面上血色消失得干干凈凈。
踉蹌著下了床,連外袍也不曾披上,赤著腳便朝殿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