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最先回過神來,一聲痛哭就往外沖。
冬桂領著一眾家丁都去相迎,我腿腳一軟,「撲通」就跪倒在了老夫人的榻前。
我喜極而泣:「老夫人,少將軍回來了,他平安回來了!」
可老夫人還在昏睡著,偶爾一聲夢囈,皆在呼喚故人。
少將軍很快就從院門外沖了進來。
他還沒來得及換衣,穿著一身帶血的鎧甲,看面容黢黑清瘦了不少。
我把他攔在門外,小聲說道:「老夫人還睡著,少將軍不妨先去更衣洗漱,以免這身血跡嚇著老夫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鎧甲,最終點了點頭,跟著少夫人轉身先去了西院。
在少將軍再來前,老夫人醒了。
屋外細雪綿綿,她喚我的名字:「年豐,我夢到霄兒了。」
我回握住她的手,坐在榻邊,柔聲對她說道:「少將軍在西院里呢,您可是想見他了?我派人去請少將軍來。」
她點了點頭,旋即少將軍就走了進來。
他走到門邊時,我小聲提醒他,老夫人暫時不記得他去出征的事,未免讓她憂心,不如避而不談。
少將軍應了一聲,舒展眉眼,笑意盈盈地走了過去。
「祖母,霄兒去小廚房學做長壽面了。等下月過新年,我們給您賀七十大壽,霄兒親手做一碗給您嘗嘗。」
老夫人笑開了花,伸手摸了摸少將軍的臉頰。
她說著糊涂話:「祖母前日給你提的,何太傅家的三小姐。你說你去年七夕燈會一見傾心,何時打算上門提親去呀?」
彼時少夫人就站在少將軍身后,神色明顯一怔。
少將軍語氣溫和地回道:「等開了春霄兒就去,饒是她不愿嫁武人,霄兒也要使盡手段拐了那何三小姐來。
」
少夫人輕挪兩步,藏在珠簾后,笑中帶淚。
老夫人點點頭,又喚了我前去:「讓年豐跟著你。你向來隨性慣了,少不得禮數不周全。你也別總瞧不上我屋里的丫頭,她們個個冰雪聰明著呢。」
少夫人這也才知曉了當初少將軍帶我隨行的緣由,頗歉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們正一派和氣地陪著老夫人,一陣寒風拍動窗欞,老夫人猛地一顫,忽然沒了笑臉。
她的雙手再次抱起了少將軍的臉,但這一次,她淚流滿面了。
「我的霄兒,你、你終于歸家了……身上可受傷了?漠北苦寒,可凍著了?可受餓了?定是餓著了,都能摸著骨頭了……」
吾兒寒乎?
吾兒,欲食乎?
屋中眾人,無不傷心動容。
10
老夫人在最后的一程里,許是回光返照,什麼都記得很清楚。
我們一起過新年,她翻出少將軍幼時玩過的布老虎,說他白天扔在一旁,嘴上說如此幼稚之物他是不碰的,夜里卻藏在枕頭邊,睡著了都抱在臂彎里。
我們難得見著少將軍紅了臉,皆大起膽來笑他。
他也不惱,任由我們一群女子混鬧,他只顧吃酒說笑。
酒過三巡,我奉老夫人的命,去給門里門外守夜的小廝們發銀錢。
我一路發,一路認。
一直走到西側門,都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自進了少將軍的屋,我不敢向任何人提起瑞雪。
可此一戰兇險,據聞死了上千人,而少將軍回來已小半個月了,我始終沒見到他,實在揪心。
我只得向西側門外的小侍衛打聽:「去年守此門的人呢?我怎麼派發了大半個院子,都還沒瞧見他們,可是今年沒輪值?」
一個小侍衛抬起頭,指了指北邊,「姐姐說的是瑞雪和鄭林吧?應是在北門看守呢。」
我一路又小跑去了北門,雪天路滑,還在臺階上摔了一下。
推開北門,我忙往外看,卻只看見鄭林。
我強掩住內心的惶恐,一邊給他發銀錢,一邊接著打聽:「聽說此戰折了許多兄弟,鄭大哥能平安回來,便是大福氣了。去年見你與瑞雪同值守,今年都不曾見他,他莫不是……」
鄭林接了錢,長嘆了一聲。
我驚得心里抽痛,胃里也止不住地翻涌,聽他接著說道:「是啊,太多兄弟都沒了,尸體都運不回來。」
風雪呼嘯,我的手藏在袖中顫抖。
「瑞雪算命大了,折了條腿,但好賴保住了性命。將軍給他安排了底下管鋪子的活,沒再讓他來值守。」
我的心瞬間落下,長呼好幾口氣,才定了定心神。
那一路我不知是怎麼摸回去的,我的腦子里只有那半句「好賴保住了性命」。
我沒想到,我回去時,正趕上瑞雪和幾個管事來給少將軍與老夫人拜年。
他脫下了朱衣銀甲,穿著一身蔥綠的長衫,煙灰的小襖裹住輪椅里的人,那對梨渦依舊笑意融融的。
我與他只打了個照面,我借著與一眾管事搭話的時機,與他說話:「只要人長在,新的一年定會更好的。」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院中的落雪。
他說了那句老話:「瑞雪兆豐年,是好兆頭。」
他跟著人群一起對我說道:「多謝姑娘的吉言,祝姑娘新的一年也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該當是登天一樣的難事了。
我將手中的燈盞再一次留給了他,「雪天路滑,別從北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