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草歡快地跑到鋼琴旁,在地板上坐好,期待抬臉,希冀滿眼。他整個人籠在光里,發絲熠熠生輝,頭頂搖晃的小花冒出更多愛心花瓣,絨球般蓬松柔軟。
一群白鴿貼著窗戶撲飛而過,在他臉上投下瀑布般的倒影。
像夢里的場景。
我很久沒摸過鋼琴了,但肌肉記憶仍然存在。試探地按幾下琴鍵后,《golden hour》在指尖傾瀉而出。
在還能落淚的年紀初次聽到這首曲子的我曾對自己發誓,要把它彈給一生摯愛聽。
少年時期離家出走,抱著破爛的雙肩包跳上綠皮火車,漫漫長夜塞著耳機歪在硬座上昏睡,某次昏昏沉沉地醒來時和炫目日出長久對視,直到流出淚來,耳邊剛好響起這首《golden hour》。
到了副歌部分,我注視著梁小草,低聲吟唱:
I don't need no light to see you,
(無需燈光亦能瞥見你)
Shine,
(熠熠生輝)
It's your golden hour,
(在專屬于你的黃金時分)
You slow down time,
(時光為你停滯)
In your golden hour.
(在你燦爛輝煌之際)
梁小草從聽到歌聲開始就悄悄向我靠近,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他把下巴抵在我膝頭,眨著水沁過的清澈雙眸,抬手按在心口,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可置信,輕聲詢問,「人類在感動的時候,心臟是這樣跳的嗎,主人?」
「是的,你現在什麼感覺?」
「像是胸腔里振動著一千萬只蝴蝶。是你的琴聲讓我有這樣的體驗,謝謝。」
此刻我沒有秘密被窺探的窘迫,反而感謝心之間的共感。
不然該怎麼和他解釋這種喜悅?
我踽踽獨行良久,穿越了山川湖海和人山人海,明明只來這世上不過短短二十幾載,心上的灰卻像壓了幾百年。
積攢已久的孤寂、怨懟和迷茫的心緒,卻在得到他毫無保留的愛意的瞬間,悉數消散。
拋棄我已久的陽光,終于又重新照耀在我身上。
19 四季更迭,今年冬天似乎比以往來得要早些。
我睡得不太安穩,半夜不知第幾次驚醒時,梁小草坐在窗前,留給我一道纖細的剪影。
「主人,你聽,」他目光流轉,碧眼在黑夜中亮得驚人,「雪落的聲音。」落地窗的邊緣如同畫框,把梁小草框在正中央,他身后的濃重夜色深不見底,仿佛專門為他設下的宏大布景。
我倏地心臟亂跳。太黑了,他像要被夜晚吞噬了。
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他,梁小草卻會錯了意,沖我笑得甜蜜,「主人,可以帶我去看雪嗎?」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雪呢。
含羞草的耐寒性不太強,想必化成人形也是怕冷的。
我用圍巾和毛線帽子把梁小草裹緊,只露出一雙眼睛。
出門后,梁小草因為穿得太厚,笨拙地在雪地里轉圈,他費力地抬起頭,望著紛紛揚揚的雪目露驚奇之色,像呆呆的企鵝。
我偷偷團了個雪球,砸在他羽絨服上,再若無其事地把手背到身后,笑嘻嘻地等著他還擊。
梁小草卻大步朝我走來,「主人,你很冷吧。手指凍紅了。」
然后把我的手往他懷里揣。
「嗯,很冷,」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你把頭低下來點。」
他顯然沒想清這兩者間有什麼聯系,雖疑惑但依言照做。
我踮起腳尖,輕輕吻去他眉間的落雪,把他的帽子又攏緊些。
「借走點你的熱量,謝謝款待。」我學著他平時的樣子,無辜眨眼,不過無法掩蓋調笑的色彩。
梁小草頭上開始冒熱氣了。
我離開那棵已經變得紅彤彤的草,找到積雪厚的地方蹲下來。
沒過一會兒他就扭扭捏捏地湊上前。
「要不要和我一起堆雪人?」我發出邀請。
梁小草依然害羞到不行,但乖巧地蹲下,幫我把雪人的肚子拍緊。
最后的成品丑得詭異。
我有些不自在地刮刮鼻梁。這也是我第一次堆雪人,畢竟小時候沒人陪我玩。
梁小草陷入沉吟,隨后珍而重之地把丑丑的雪人捧起。
「我們帶雪人先生回家,好嗎?」他小心翼翼地提議。
于是小雪人出現在我家的冰箱。
每次打開冰箱門,都能和它對視上。
20
某夜輾轉難眠,踉蹌的腳步聲傳至耳畔。
睜開眼發現是梁小草蒼白著臉向我走來。
「快跑,主人……」說完他就虛弱不堪地跌倒在地,仿佛維持不住人形,化作本體。
可本體也迅速憔悴萎縮,毫無生機。顏色如同一攤爛泥。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床,手顫抖著護在花盆旁,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梁小草不會開玩笑,他從不撒謊。他不可能裝作生病,只為了看我反應。
可我早已把培育含羞草的注意事項爛熟于心,平時也對本體照顧得很勤,實在想不出他異常枯萎的原因。
想起他叮囑的快跑,便把已經枯萎的枝條在花盆里塞好沖出門。
邊跑邊給遠在首都學生物的摯友打電話,內心的焦灼隨著尖叫的鈴音攀升,一聲聲像催命符,劈向耳膜深處。
接通后,我飛快地說明情況,向來沉靜的她在電話那邊聲嘶力竭地喊,「快跑!你住的樓層太高了!去空曠地帶,電視臺那邊我來聯系,照顧好你自己!」
「什麼?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