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下隱隱透出的綠色脈絡的少年來到我床前,哀怨開口,「我不想要粉被子。」
可那粉色薄紗,分明是我睡前蓋在含羞草上的。
又凝神細看,才發現他頭頂搖晃的草葉。
1
晨跑臨時起意改變路線,路過花鳥魚蟲市場,我便帶了一盆含羞草回家。
原因無他。
只是覺得小草沐浴在晨光里的樣子,還挺賞心悅目的。
我洗完澡裹上浴巾,也把花盆撈進浴室,打算給它沖沖葉子上的灰。卻發現剛才還鮮翠欲滴的羽狀葉片緊緊合攏,縮成了一條條紅線。
我迷惑地撓撓頭發,「病了嗎?」
朋友曾經戲稱我是植物殺手,我家是植物墳場。
畢竟生命力頑強的仙人球,也在我家苦苦支撐三個月后含恨而終。
我暗暗下定決心,這次對小草不能疏于照顧了。
2
想要養好含羞草,土壤濕潤不能少。
學農的朋友如是指導。
我專門定了鬧鐘,一天三次給含羞草澆水,自己吃零食的時候也給它加餐,卻眼看著含羞草越來越蔫。
給朋友打視頻電話求助,她嘴角抽搐,「你小子,需要上香的缺德事又多一樁,這盆草進你家就好比進了亂葬崗。」
「此話怎講?」我虛心求教。
「咋的,在你的幻想中含羞草還得會游泳是嗎?快早點放它去投胎吧,你只適合養賽博小草。」
我扭頭看向幾乎整株都浸在水里的含羞草。
它的呼吸系統還在運作,咕嚕咕嚕吐出一串泡泡。
可能是在罵我。
不確定,再看看。
「我覺得還能搶救一下。」我腆著臉對朋友討好地笑。
她罵罵咧咧地掛掉電話,帶著新的花盆和土以及肥料殺到我家。
我在忙碌的朋友身邊轉圈圈,狗腿地遞紙擦汗,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妙手回春啊張大夫。」
「神農再世!紫微星欽點的院士!」
「您就是小草的后媽…哦,不是,再生父母啊!」
她忍無可忍地一腳踹開我,「別叨叨了,把鏟子拿來。」
我自信祭出不久前淘到的大號加厚工兵鏟,只收獲了朋友翻到天靈蓋的大號白眼,「是要移走小草,不是要送走小草…施主把兇器放下吧。」
3
「小草很脆弱,像大學生一樣,很容易死掉的,」她甩給我一大堆注意事項,「多上點心吧你。」
在朋友的耳提面命下,我已經成為新一任養草專家。
含羞草喜光,每天光照時間不能低于六小時,不然會變黃。
不想讓孩子年紀輕輕就營養不良,我把辦公桌搬到了陽臺邊上,不時挪動花盆,讓它追著太陽跑。
小草越來越茁壯,我越來越黑得發亮。
4
陽光明媚的日子,別人遛狗我遛草。
用貓包背上小草去公園寫生,還能順便和它交流感情。
偶爾有鏟屎官湊上前,「你家貓是什麼品種?」
我笑笑,「是小草噢。」
對方不解探頭,隨后一頭霧水地離開,「這個小草可真草啊。」
人已走遠,我還聽到他和朋友的交談,「嗯,很難評…」
「魔怔養草人」的故事在小區流傳開。
就連我去買水果,都聽到老板娘都邊裝草莓邊安慰失戀的員工,「別難過了,姐給你講個笑話,咱們小區有人天天去公園里遛一盆含羞草,還特意裝到貓包里,你說好笑不好笑…」
她一串的哈哈哈在瞥見我背著的小草后卡在喉嚨里。
臉都憋紫,和貨架上的茄子交相輝映。
「笑,都可以笑。」我拍拍老板娘的肩,付錢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水果店的門簾是我破碎的披風,我對著夕陽拍拍身后的貓包。
兒啊,媽可為你付出了太多。
還活著,就成了傳說。
5
終于!
小草養大了,可以玩了!
工作累的話,就去調戲一下含羞草,真的好解壓。
建議所有公司都把人手一盆草的政策落實到戶,能有效緩解部分社畜的痛苦。
現在我一有空就去對小草上下其手,直到那舒展的羽片和小葉閉合而下垂。
「真可愛啊。」我發出桀桀怪笑。
是錯覺吧,總感覺小草越長越像人了。
尤其是交叉在頂端的葉片,真的好像用手捂住臉啊。
困意襲來,我屈起手指輕彈一下它秀氣細長的莖,扯過自制的盆栽專用被子給它蓋上,「晚安,小草。」
隨后滾上床,一枕黑甜。
睡眠質量前所未有的好,卻被怪夢困擾。
在夢中,文弱纖細,楚楚動人的少年頂著粉紅色薄紗來到我床前,扯住被角,羞恥又哀怨地開口:「能換個顏色嗎?」
「我不想要粉紅色被子。」
除了皮膚下隱隱透出的綠色脈絡,他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我掐上他的臉頰,迷迷瞪瞪地胡言亂語,「太嫩了,下不去嘴,下一個。」說罷翻身繼續睡。
卻隱隱約約捕捉到氣鼓鼓的聲音:「我還會再長大的!啊,托夢的時間到了……」
6
三個月后。含羞草生長狀況良好。
好到會把我絆倒。
「最高能長一米左右,你確定嗎?」我捏著手機,嗓音發顫兩股戰戰。「當然,而且盆栽的會更矮些,我親自培育過。你養的還活著?不錯嘛,梁籠。
」
電話掛斷。相比朋友的氣定神閑,我顯得惴惴不安。
環視周圍,昔日的小草已經郁郁蔥蔥,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