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那之后,車隊里的人都說周讓身上的那股瘋勁淡了。他在賽道上不再橫沖直撞,饒是遭人打趣也只是笑笑而已。
沒人知道,在那一刻他眉眼間迸射出的令人心悸的明光,是世間任何事物都抵擋不住的。
此前他的慶功宴只帶我。即便我不在,他的身邊從未出現過其他人。
可如今,他的身邊站了程昭。
觥籌交錯之間,周讓輕描淡寫地替程昭擋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淡色的唇染上酒漬,洇得他眉眼愈發漠然冷艷。
我咬緊牙關,拼命阻止眼底酸澀蔓延。
周讓從不喝酒的。
這樣遙遠而真實的周讓是我從來都不曾見過的。
在我面前,他一向拋下所有驕矜和傲骨,溫順得像是沒有脾氣。
可是這樣的周讓,也不再獨屬我一人了。
程昭捕捉到我的視線,彎起甜甜的笑,朝我遙遙舉杯。
在周讓看過來之前,她阻擋住周讓的視線,笑著說了句什麼。
我捂著唇匆匆離開,再抬手時,卻摸到了滿臉的淚。
3
顏景打電話過來時,導師在勸我接受這次出國交換名額。
相較于一年前的出國申請,這次申請到的是國外頂尖的歌劇院,所有人都艷羨不來。我垂下眼,和導師說我會好好考慮的。
接通電話后,顏景慌張又急切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周讓出事了——」
顏景說,程昭招惹了隔壁車隊的人。被人發現時衣裳都快被扒下來了,周讓為了保護她,在賽車場上賭命,放話說不死不休。
等我渾渾噩噩趕到車隊時,周讓已經上了賽道。
程昭在底下哭得梨花帶雨,她看見我,朝我跑了過來:「怎麼辦啊今夏姐,周讓會不會出事……」
我甩開她的手,全然沒有心思去在意她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巴掌甩到她臉上,哭聲戛然而止,程昭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
我近乎咬牙切齒。
「如果周讓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可我的手緊緊攥著,幾乎攥出血痕。我甚至看不清賽車經過時留下的殘影,我看著他靠近,又看著他飛遠。
生死時速下,周讓的車冒出了白煙,尾翼也泛起刺眼火花。可他沒有進入維修區,而是進入了新一輪的賽道。
一個彎道,對方想要趁此機會超過周讓。車速飆升,車身幾乎兩兩相撞。
周讓沒有緩下速度,油門一腳踩到底。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我仿佛都能聽見車身的轟鳴。
劇烈的,沸騰的,轟鳴。
顏景站起身,喃喃道:「他瘋了嗎?」
巨大的離心力之下,周讓的賽車幾乎要被甩飛出去。對手的車速漸漸慢了下來,周讓憑借這個彎道遠遠甩開了對手,他再一次用自己的瘋勁捍衛住了第一。
沒有人可以再阻擋他。
周讓從車上下來時,狹長眼眸里是帶著笑的。同車隊的隊友紛紛上前,罵他太瘋,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可他唇邊的笑意在看見不遠處的我時,陡然僵住。
原本漫不經心散漫勾人的笑意瞬間收斂,他幾步上前,想拉我的手卻又不敢。
顏景就站在我身邊,周讓的眼尾冷冽地掃過去,隨便一想便也知道了究竟是誰在通風報信。
他喉間干澀,啞著聲開口:「你看了多久?」
我沒回答他,沉默片刻,抬起泛紅的眼問他:「你忘記了嗎?」
周讓有些愕然:「什麼?」
「你向我承諾過的。」我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說你會為了我惜命,你忘記了嗎?」
周讓的臉色霎時蒼白一片,拉住我的袖口,指尖微微顫抖。他低聲說:「我沒忘。」
他說他沒忘。
所以他為了程昭,不惜以命相抵。
我只覺得眼中愈發酸澀。我吐出一口氣,再抬眼時,輕聲說:「就這樣吧。」
周讓僵住了身子。
我溫柔注視著我的少年。這個陪我一起長大的少年,會為了保護我翹課打架的少年,我以為我們會一起走完一輩子,可惜造化弄人,他從來都不屬于我。
我一點一點掰開他攥得發白的手,淡下眉眼,笑了:「我們之間,到此結束了。」
周讓咬著牙關,眼尾也染上紅意。從來沒人見過周讓這副模樣,他向來是驕傲的,天之驕子般,只有別人仰望他的份。
所有人都噤聲失語,只有程昭敢出聲喊他。我不忍再看,轉身上車。我死死掐著手心,我怕我的眼淚會掉下來。
他拍著車門,聲音已經聽不清晰了。顏景啟動發動機,問我:「走嗎?」
我無聲點頭,直到后視鏡里的人也漸漸遠了,眼中的淚水徑直砸了下來。
下一瞬,白色的賽車頭燈透過后視鏡反射而來,在淚水的作用下模糊成一片絢爛的光暈。
周讓的車早就報廢,他搶了對手的車,撞開綠化道,從賽道上飛馳而下——
他很快追上我們,車頭平齊。他偏過頭,從側窗對上我的視線。
周讓的眉間蘊著危險的冷色,一雙唇早就被他咬破,染上殷紅血色。他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腳下油門不停,車身很快趕超過去。
一百八十度的甩尾之下,輪胎摩擦粗糙地面泛起激烈火花,尾翼在空中留下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