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給她一記爆栗,沒好氣地說:「這事跟咱們有何干系?你別偷懶,再往書院跑一趟,把張老夫子要的宣紙送過去。」
小桃揉了揉腦袋,噘了噘嘴,不情不愿地送紙去了。
我卻被她這句話攪亂了心緒。趙重光如今雖當了皇帝,可要面對的困難、要收拾的爛攤子也不少啊。
9
是夜,我又失眠了,干脆披了外袍,溫了酒端了點心,到院子里去賞月。
當初看中這個小院,就是因為種了一棵老槐樹。清風送爽,樹影婆娑,槐花累累,映襯得一輪圓月格外皎潔。
墻外倏然翻過一條黑影,我倒酒的手一頓,就看見了趙重光。
許久未見,趙重光頭戴金絲嵌玉冠,一身玄色鑲金邊長袍,劍眉入鬢,鳳眼生威,渾身散發著帝王霸氣。
他再也不是那個躺在青樓后院任人宰割的人了,現在的他,成了大齊最尊貴的人。
看到我,他原本威嚴緊繃的臉頃刻松懈下來,急切地朝我奔來,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伸出一雙手臂,死死地抱住了我,力道之大,讓我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須臾,我才發現,不是我在抖,是他在抖。
他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身上,溫熱的鼻息全噴灑在我的脖頸。
我聽見他低聲地呢喃:「阿月,我好累,讓我抱一會兒。」
他瘦削了許多,我喉中干澀,胸中酸楚,只呆呆地站立任他抱著。
過了許久,他松開我,臉上露出輕松愉悅的表情,眼眸生輝,戲謔道:「怎麼,不認識我了?」
「你怎麼來了?」我怔愣。
「我是來討賬的,有人借了我一百兩銀子。
」趙重光挑了挑眉,一臉正經。
「堂堂大齊的圣上,還需要親自來收賬?」我瞥眼看他。
他臉一滯,隨手拎起酒壺給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飲盡,才無奈地說:「周氏那蠢婦幾乎把國庫都掏空了,我這個皇帝也只是表面風光。」
趙重光忽而想起什麼,眸底劃過一絲錯愕:「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點了點頭。他重新斟了杯酒,指腹緩緩地摩挲著杯壁。
他沒有看我,而是抬眸看月,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悲傷和痛楚。
我聽他幽幽地開口,說起了往事。
「我母妃是一個小官吏的女兒,機緣巧合之下與父王相識相知,多年來感情甚篤。父王登基之后,本想立我母妃為后,卻遭到朝臣極力反對。他們認為我母妃出身低微,不配統領后宮。」
「父王性子溫順,唯在此事上犟了一回,可最終還是被迫立了周氏為后。周氏出身河東世家,為人奸猾機敏,知道父王不喜她,便存心地與我母妃交好。我母妃心地善良,生下我之后,還勸父王不要冷落周氏,一年后,她生下上官耀。」
「母妃自生下我之后,身子便開始不好,我三歲那年,就拋下我撒手人寰,我被周氏抱到膝下養育。周氏待我極為寵溺,我那時年紀小,也將她視為親母。」
我聽出端倪:「她是要把你養成一事無成的紈绔?」
趙重光點了點頭:「幸而父王有所察覺,把我抱回去親自教養。父王子嗣稀薄,多年來周氏也未再有孕,僅有純嬪誕下公主,她就攛掇著父王早立太子,父王沒答應,就此埋下了禍根。
」
「我十五歲那年,父王派我隨工部官員去河東勘察水道,到了才發現,河東縣令居然敢貪污朝廷撥款,百里河堤岌岌可危。河東一帶,幾乎都被周氏一族把持,百姓苦不堪言。」
「我那時年輕氣盛,偷偷地收集了證據,修書送往上京,結果信還沒出河東地界,我就被人追殺了。」
我下意識地拽緊了衣袖,問:「周皇后要殺你?」
趙重光冷哼了一聲道:「她是想悄悄地殺了我,偽造成意外。我當時吃了不少苦,才逃出河東。」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能從中聽出百般兇險。
「周氏一族仗著周皇后,多年來已成氣候。我那時天真,以為有了那些證據,就可以輕易地扳倒周黨。父王那時候身子已不大好,為護我周全,便將我送去宛都邊境琉西,那里有我的小舅舅,趙青。」
趙青?不就是那個被誣通敵叛國的鎮遠大將軍嗎?
我心下一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趙重光深呼了一口氣,眸里泛上一層水霧,幽幽地說道:
「我雖心有不甘,但也知父王難處。琉西有小舅舅在,他極疼愛我,我一身武藝就是從他身上學的。」
「我那時候不知道,父王已在為我籌謀。我并非嫡出,周黨又羽翼豐滿,父王定然是花了極大的心血,去為我謀劃太子之位。」
「周氏狡黠,在我身上尋不到機會,便將主意打到了小舅舅身上。趁他回上京述職,誣蔑他通敵叛國。父王當時已沉疴難起,周氏暗中地收買了太醫,父王喝藥之后神智不清,被周氏哄騙著下了旨。」
他頓了頓,握著酒杯的手有些顫抖,眼圈泛紅,哽咽道:
「趙家上下,一百余口,無一存活。周氏竟連三歲小兒也不放過。」
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把掌心輕輕地覆在他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