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有幾個財大氣粗的客人要贖我出去,都被我一一拒絕,鴇母也為我拒絕了些許。
我還在等他,并不愿意。
鴇母是因為搖錢樹還在生長啊,誰能忍心砍了給別人?
年輕氣盛的我也開始有了不可一世的心思,我開始瞧不起所有人,同行的姐妹我覺得她們卑微又懦弱,愛慕我的客人我又覺得他們好色又齷齪。
可笑的是,我實在又太幸運。
樓里有被丈夫買進來的貞潔烈婦因為誓死不從被活活打死,有年紀輕輕的雛妓受不了變態客人的折磨早早喪了命,有被不干凈的客人染上花柳病被趕出樓的可憐女子。
比起她們我幸運得多,可是說起同情,我尚且不配。于是就麻木地活著,睜著眼睛做噩夢,分不清自己的死活。
我只是想多找到些活著的感覺,所以經常和玉娘搶客人來證明自己的頭牌地位。盈盈是真心對我好的,經常勸我不要太出風頭,否則便會招人嫉妒。
可玉娘從不與我爭吵,我在風月場上也就越來越得意。
我還偷偷攢了許多體己,鴇母搜出去大半后,又有人捧著財物送過來。
我經常將這些錢財捧在手里,滿意地算著還有多少錢才能買來自由。隨后在想到骯臟和客人和消失的情郎后,我又會把金銀狠狠地摔在地上。
皮肉錢,賣身錢,我典當了尊嚴換的錢。是別人吞了我的血肉后給的補償,積累得越多只能證明我越臟。
我還經常趁著出去解手的機會勾引那些達官貴人們的護衛,因為他們大多都帶著一把劍。
他們可能這輩子都拿不出與我春風一度的錢,所以我屢屢得手,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他的身形與我心上的情郎還真像。當我極盡媚態對他施展萬種風情時,他卻只冷冷地看著我說了句:
「已有妻室。」
我的酒一下就醒了,原來天下真有這樣的男人,只是不屬于我。
自那以后我不再放肆,只中規中矩地對著嫖客醉著酒賣弄風情。因為在人間真正的情愛里,我根本不配出現。
什麼名妓,在已有心上人的男人心里是骯臟透底的賤胚。
我太可笑,也好生羨慕。于是我又想起舊夢里的劍客,他如今在江湖何處呢?是否有了新的寶劍,心中是否又記掛著我呢?
3
今年的科舉結束了,這青樓里多了一些買醉的落榜生。
花娘在這個忙碌的時候卻告了病。
我疑心她是裝的,是為了把客人都推給我。后來我去她房里察看,卻只看見花容玉貌不再的玉娘。
她不梳洗不打扮,不吃不喝,一味地流著淚。
我追問她原因,她像是聽不到一樣,我自覺觸了霉頭便走了。
夜里就聽說玉娘懸了梁,我成了這添香樓唯一的頭牌。
按照世人對娼妓的偏見,我應該開心,我應該厭惡所有的女人,只為了能把自己賣出一個更好的價格。
可是有什麼可開心的呢?我恨自己的不耐心,沒有過多地安慰她。倘若我再同她多說幾句話,她會不會也愿意飲下一壺烈酒,苦痛后再重生呢?我更恨她,以后不要的客人,又能推給誰呢?她怎麼這麼膽小,連活著都不敢。
樓里被前來吊唁的恩客擠滿,他們或可惜或覺丟了玩物一樣失望。
來來往往,人言交雜。
這天我才聽說,玉娘有個情郎,是個落魄的才子,失意至煙花地買醉而相識。玉娘把積蓄都給他做了趕考盤纏,那才子走之前當著滿樓的人說定救她出苦海,做個官夫人。
哪怕一去幾年,玉娘也沒斷了念頭。昨日玉娘在失落才子處打聽,方知那衣冠禽獸早早就考取了功名,娶了官家小姐去外地做官了。
我聽罷,對著滿樓的客人笑出聲。我太理解這種念想,因為我自己也有一個。
身份上不得臺面,愛恨情仇化成字寫在紙上,也都是辛酸刻薄之言。
那我是不是也該醒了呢?
玉娘為人很好,樓中對我評價毀譽參半,可是從沒人說她一句不好。此刻我也終于明白了,她對我的幫助和好,只不過是為了讓我成為頭牌。因為只有有了替代品,胡媽媽才會心甘情愿讓她走。
如同水鬼找替身,后者可憐,可前者也曾是無辜之人。
她為愛存的私心,誰能評判出對錯呢?胡媽媽也是沒讓人失望,還是一如既往的薄情,角落里暗自念叨,幸好還有劍穗。
是啊,幸好還有我。也不知道我將來會為誰而死。
我們這樣的人,就是該被辜負的,不對嗎?
此后胡媽媽將我看管得更嚴,生怕我又對誰情根深種。
可是她不知道啊,劍穗的心不屬于任何人,劍穗的心懸在一柄她喊不出名字的寶劍上,在遠方的月明下搖晃。
胡媽媽的經商頭腦怕是不亞于大商賈的。
玉娘的自裁令她有了極大的危機感。誰知道我的命能堅強到幾時呢?
她便開始四處拜托人牙子尋覓模樣標致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