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顧夫人的名頭,便是給我的體面了,對得起我與他的恩惠。
畢竟以他的從龍之功,定是要拜閣封相的,從此我便是官家夫人中的頭一份。
六個字,一筆一畫都在告誡我:如此榮恩,你還有什麼不滿?再得寸進尺,必是雞飛蛋打,一無所得。
枉他顧景舟飽讀圣賢書,竟也是那心盲眼瞎之人。
我若真是貪慕虛榮,早在落難之時,我便已棄他而去,另擇高枝。
如今他這般羞辱我,我又何必上趕著找罵。
反正最急著讓他休妻再娶的,必然不是我。
又過了兩三日。
許是見我沒了動靜,他便以為我是服了軟,竟堂而皇之來信一封,言明他欲將林瑯納入府中。
我把信當成笑話一般讀給安翠聽,再次丟進了爐中。
呵,你不仁在先,別怪我不義。
我細細盤點了顧家名下的店鋪田莊,畢竟有九成家產,是我夙興夜寐打理出來的,怎能白白為他人作嫁衣。
第二日,因我沒有回信,顧景舟親自來找我。
嘖,真是心急啊。
他當然不是來認錯的,反而是讓我向太子求情,饒過林府一家老小。
林家當初投靠了八皇子,參與陷害太子一事,如今太子登基在望,林家必是要被清算的。
「蕊娘,你于太子有救命之恩,若你去求情,太子必會答應。」
聞言,我不由得掩唇而笑。
「你笑什麼?」他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厭惡。
「笑我癡心錯付,識人不清,夫妻一場,患難三年,你竟拿我作筏子,讓我去挾恩圖報,真是好大的臉面!」
「蕊娘,她是你姐姐。」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那又如何?」
我死死絞著手中帕子,怨恨道,「是她害死了我小娘,我憑什麼要救她?」
當日我死死瞞住流放的消息,為的就是不讓小娘知曉,是她林瑯非要揭穿此事,害得小娘一命嗚呼。
「林蕊,你莫要胡亂攀扯,瑯兒她不是這樣的人。」他眉頭緊皺,一臉不悅。
是是是,我才是鉤心斗角,滿腹算計之人。
林瑯是他心中的瀟湘神女、九天仙子,他自然見不得心上人受半點污糟,更愿意為其守身如玉至今。
過往種種,全是我的一場笑話。
這一刻,我心中忽然平靜了下來,只覺得與他苦苦爭吵又有何意義,不過白白為他的感情增添了孤注一擲的勇氣和對抗一切的大無畏。
他不會回頭,我亦不會回頭。
我冷冷淡淡地開口:「當日我從高臺墜下,本以為必死無疑,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如今一命抵一命,救命之恩,兩兩相消。」
他似是沒料到我突然轉了性子,一時有些措手不及,欲要辯解,卻被我漠然打斷。
「我沒有資格再去和殿下求情了,顧公子還是請回吧。」
我欲要轉身離去,他卻猛地攥住我的手腕,難以置信道:「你叫我什麼?」
「我不會做妾,難道你舍得讓林瑯做妾?」我好笑著反問。
言下之意,我必要與他和離。
他頓時惱怒至極,扯著我便往外走:「你跟我回去。」
「我不,你放開我,顧景舟,你個混蛋!」我對著他又捶又打,卻不能擺脫他強有力的禁錮。
眼看逃離無望,我心中悲涼陡升。
驀然,有一道低沉喑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含著一絲威壓。
「蕊姐姐,你們在做什麼?」
6
我回頭看去,便見一紅衣少年郎,立在廊下如芝蘭玉樹,光彩熠熠。
正是太子祁煜。
他目光睥睨地望過來,雖是一臉病容,卻有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趁著顧景舟愣神的功夫,我當先掙脫他的鉗制,躲到一邊行禮。
太子緩緩走下臺階來,步履輕慢,未免他傷口崩裂,我上前去扶了一把。
他突然反手捏住我的手腕,冷聲道:「蕊姐姐,你的手怎麼了?」
我打眼一瞧,竟被顧景舟那廝抓腫了。
「不妨事,只是看著嚇人。」我掩上袖子,扶他到亭子里坐下,「你有傷在身,怎麼不在屋里躺著?」
「我醒來沒見到蕊姐姐,還以為你走了,便想出來找找你,」他眉眼冷淡,但又很快笑著打趣道,「再躺下去,我身子骨怕是要發霉了。」
「有事找人喚我一聲就行,」我摸了摸他腰側,確認傷口沒崩開流血,不由得松一口氣,「出來就出來,為何沒讓人跟著,萬一出事怎麼辦?」
「蕊姐姐,好歹我還病著,你便要這般說教我嗎?」他佯裝委屈地告饒。
見他額角因疼痛而生出了冷汗,我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沒好氣道:「好話賴話都讓殿下你講盡了,我還能說什麼,反正疼也不是我疼,我就是在瞎操心罷了!」
聞言,他卻笑得開心極了,眉梢眼角皆是愉悅:「蕊姐姐,莫要生氣,我自然是領你心意的。」
「看我來給你出出氣。」說著,他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下亭外。
談笑風生間,竟無人在意烈日下跪著的顧景舟。
太子沒讓他起身,我也不會刻意去提醒。
我想了想,對太子搖了搖頭:「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殿下還是別管了,以免日后有人說您苛待功臣,鳥盡弓藏,這會有損您的威望和民心。
」
他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此刻,他好似才注意到地上的顧景舟,從容笑道:「顧卿快請起,瞧孤這眼神,竟未注意到,實在是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