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宮風月》第7章

畢竟我沒有成為街頭的餓殍,也并未淪為芙蓉山那些癡傻的藥人。

唯一可以牽制我的,是蠱。

這也是我所不明白的,師父死于沈宵之手,死前為何要將驅使藥人的法子教給沈宵,又為何要將控制我們的母蠱自愿引渡于他。

夢里的場景幾度變換,我從兇險的機關術中又掉入難捱的藥湯中。

12

醒來時候,我額上汗水涔涔膩了一層,左臂上的傷已被人妥善包扎。

濃郁的藥味爭先恐后往鼻腔里竄,我吸了一下鼻子,才看見虞子束支著下巴,靠坐在鸞榻一側。

少年緊閉著的雙目下,有著淺淺的烏青。

他被我掙扎起身的舉動驚醒,惺忪著睡眼,隨手從一旁內侍處,接過盛藥的小碗,啞著聲問我:「醒了?」

白晝的光,從軒窗滑入,又倒映進少年的眼仁里,霧氣叢生的眼里,竟是真切的歡喜。

我有些恍惚,這里是虞子束的寢宮。

虞子束扶起我坐好,又伸手在我腰后墊了個金絲軟靠。

碗里的藥讓我不自覺皺起眉,寢宮殿內竟聚著一群人,其中不乏跪了一地的御醫。

他下意識躲避開我詢問的目光,又不由笑著對我說:「姐姐醒了便好,太勤殿聚了一幫臣工,我要去處理一些事,事情了后,我便來看姐姐。」

說完,竟要攬著我,喂我喝下那湯藥。

殿里的內侍們交換了神色,便垂頭緘默不語,對眼前帝王紆尊降貴的舉動視而不見。

我實在不大習慣那麼多人盯著我喝藥,索性接過他手里的藥碗一飲而盡。

虞子束愣了愣,指尖下意識自我手臂上包扎過的傷口滑過,漂亮的面容上竟有些自責。

年輕的帝王似乎撤下了以往的偽裝,連這份自責也演得信手拈來。

虞子束走后,我懸著的心才回籠。

看來刺殺一事的試探,多少能夠打消掉虞子束的疑慮,至少他暫且信了我沒有殺他的意圖。

在我昏迷之時,元元被虞子束從芙宮宣來,小丫頭說因為我在閔閣護駕有功,被陛下封為修儀。

她進入角色比我還要快,在寢宮里嘰嘰喳喳:「修儀可是渴了,奴婢為您倒一盞茶水來。」

我默許了她去倒茶水,又聽見外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吵嚷聲。

「修儀如何?不也同樣要對本宮見禮。」熟悉的跋扈嗓音灌進殿里。

內侍阻攔不住,陳貴妃自恃位份高,帶著一行浩浩蕩蕩的美人進了寢宮。

她一擺手,讓那群擁堵在殿內的太醫退了出去。

「鐘修儀好生嬌貴,不過受了些皮外傷,便要整個太醫院的御醫們都拘在這里。」

陳貴妃睨了一眼元元,便使她兩腿哆嗦,不敢再上前來。

除過為首的陳貴妃,眼前這些宮妃打扮的女子我都不認得。

她們好奇的是陛下越級晉封的女子,和那唐宛究竟有幾分相像,倒也沒對我抱有太大的惡意。

陳貴妃居高臨下吩咐道:「明夜宮宴,迎唐佚將軍,還勞煩鐘修儀過來鄠花殿一趟,本宮自是要與你教些規矩,以免在群臣面前失了宮妃的體面。」

「鐘綰自會聽從貴妃娘娘的安排。」我倚著木刻雕琢的床柱,歪著腦袋瞧她。

不去宮宴,便沒機會完成沈宵交給我的任務,她來這一遭卻是正中我下懷。

得到滿意的答案,陳貴妃反倒有些驚愕,她急于在眾人面前給我立規矩,卻沒想過我會如此聽話。

陳貴妃一通無名火無處發泄,她俯身,嘴唇翕動:「鐘綰,本宮可清楚你的底細。」

她神色如常說完那句,理了理衣袖,便攜了貼身的宮女從寢宮揚長而去。

那些被陳貴妃帶來的宮妃們,眼見無熱鬧可瞧,便也都尋了借口,四散出了殿。

唯獨留下一個臉廓偏稚嫩、一襲緗色宮裙的女子。

「你身上有傷,如何去得了夜宴?」

那女子見眾人都走了,有些局促,但還是踟躕著把疑惑問出了口。

我注意到她腰間荷包的刺繡同虞子束的荷包是同樣的針法,猜她是虞子束先前口中的林美人。

我沒有答她的話,笑著問她:「那日的梅子,你還有嗎?」

「你喜歡吃?你嘗過了?」

她每問出一個問題,就能自個兒回答上來,答上來后,又覺得有些懊惱,整張臉都透著不自然的紅。

我點了點頭:「我喝了藥,有些苦。」

她有些不可置信,大抵從未有人「賞識」她的手藝,她獻寶似的拿出荷包里裝著的梅子,一股腦兒都倒給了我,倒是比虞子束要大方許多。

林美人是個很奇怪的人,整整一個時辰,一張嘴從不停歇,從上京最好的酒樓說到江南最好的茶樓。

見我感興趣,她又興致勃勃講了很多美食種類,囊括各式茶點的做法,還說要等宮宴之后,便邀我去她宮里,嘗嘗她的手藝。

后來,我聽元元說,林美人并非大家閨秀出身,而是小陛下在微服的路上,碰到的沽酒女。

虞子束不過夸了一句酒不錯,便被自作聰明的左相以為「此酒非彼酒」,一手安排,將人送入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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