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伴公主如滿月》第7章

陛下老了,不愿再多動干戈,月氏的氣焰一日比一日囂張,沒有什麼比和親再簡便的方法了,可是九公主自幼在他膝下長大,從娃娃抱起到如今亭亭玉立,他到底是舍不得,他才想起來,還有個年歲相近的十七公主,只是出身太卑賤,那便記到皇后名下,免得人家說輕賤了戎族。

父皇有時對我太好,好到他都忘記了,十七本不過是用來犧牲的女兒。又也許,這樣好一些,能補上他本就不多的慈父之心和一點愧疚。

闔宮上下都為我做了一場秀。我身處其中,半夢半醒,柔順地接受。

我到這一刻的時候,才發現我并不如想象中難過。可能是我更早地意識到,這些流露出的真情都建立在虛偽上,譬如皇后為我梳頭時連護甲都不會取下,勾疼了我許多次;譬如這樣盛寵之下,卻沒人發現十七公主沒有名字,只有一個數字十七;譬如那場差點兒燒死我的火,闔宮心知肚明是九公主縱的火,卻沒人敢提出來。

原來從始至終,我就這樣清楚我的命運。

遞給我下下簽的高僧,原來這就是你說的大兇嗎。

是一開始就看見的結局。我覺得我是令九給我的那支鵝黃色的春花,那樣渴望一點陽光,然而被攀折、被凋零,沒有人能夠救我。

我想扯出一個笑,周圍從凝滯開始正常流轉,那位大皇子卻又說話了:「臣愿為月氏求娶陛下的九公主和十七公主。」

這話一出,四座都亂起來,九公主氣得把杯子摔在地上,老臣顫巍巍地站起來,亂得一團。

我彎起一個笑,抬起眼看父皇,手指彎折,很慢地做出幾個手勢。

父皇皺著眉看我手上的動作,卻是不解的模樣。

我問,十七的名字是什麼呢?

他看不懂,也不會回答。

但父皇無暇再顧及我了,宴會上因著大皇子這番得寸進尺、十分放肆的話亂成一團,到最后竟然是一個不歡而散的結局。

入了夜我的帳外侍從到底是多了起來,不知道是怕些什麼。春桃經了今晚的事怕得不行,正四處求告想要換到別的主子那里去當值。

我很理解她。

我把自己埋在被褥里,露出小小的一片腦袋。

我聽見外頭風吹過曠野的聲音,我感受到自己咬著牙發顫的聲音。然而我連同被子都被擁進一個懷抱里,我聞見干凈的清竹味,我冷得不行,溫暖卻一點點地傳過來。

令九擁住我,抱得很用力,像是夏夜里的一場夢,他說:「公主,不要怕。我帶你走。」

我側頭發狠地咬上他的手臂。

「到一個公主不會害怕、不會傷心,能睡好覺的地方去。」

你騙人,根本沒有這樣的地方,

令九說:「有。我給你吹笛。」他重復一遍,「會有。我陪你,公主。」

我回過身勾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頸窩里,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他僵硬了一瞬,手穿過我披散的長發,安撫似的梳理了兩下。

他說閉上眼,再睜眼時一切就好了。他話向來少,可每一句都言出必行。我就閉上眼,他抱著我往外走,侍奉的宮人早已暈去,避開一圈圈巡邏的侍衛,再牽上馬,唯有往外時出了些差錯,我聽見兵戈相碰的聲音,但只是一會兒。

一把火燒了十七公主的營帳,世上再無十七公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會兒,我已經被抱在馬上了,我聽見令九在我耳畔說:「睜眼。」

我睜開眼,馬在無邊際的原野上跑,草在風里彎折了波痕,我看見夜幕深紫色地低垂,無數的星星倒掛下來。令九把我護在懷里,我攤開手想要抓住風,卻在下一瞬螢火點點飛起。

我側過頭,令九空出一只手來,沉默地替我擦去腮上的一滴淚,我也訝異這一滴淚。

這樣的寧靜不知曉過了多久,天際已經翻了魚肚白,一直到原野的另一頭,在群山的腳下,令九才停了下來,夜里寒露很重,我已經冷得唇色發白了。

他生起火來,火光照亮他冷淡的眉眼,令九的半枚銀質面具在月下泛著光。

我披著他的外衣,靜靜地看著他,伸出手來。

令九看著我的那只手,不明所以地伸出自己的手,我錯開,他頓住。我往他臉上的面具伸去,他握住我的手腕,眼中有情緒翻涌。

我看著他,不說一個字,卻沒收回自己的手,令九這樣和我僵持了一會兒,像是妥協一般地放下了手。我一點一點地揭開他的那枚面具。

我聽聞本朝有位安樂公主,在上元節燈火流麗之下揭開她意中兒郎的面具,所見面具下青年清俊無雙,比燈火還要奪目些,安樂見之落淚,就此傳成一代佳話。

我揭開令九的面具,面具之下都是火燎出的傷疤,猙獰不平、爛肉生瘡,他沒說過在大火中救我,也沒和我吐露過這些痛楚。

我替他疼,眼淚往下流。

你怎麼不怕我以為是裴大人救了我,你怎麼不怕我心一松嫁給裴大人呢,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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