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眼淚》第11章

現在還要狡辯。

我反問:「哦?原來全是為了治病救人?既然如此,你在騙走我最后一分錢之后,為什麼要拉黑我微信,又為什麼雙雙注銷了手機號?你懸壺濟世妙手回春,原來治的是錢,不是病?你們拿著錢跑路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要靠這些錢救命?我才二十歲,我還想活下去?!」

住院太久了,我的嗓音都變得沙啞,此刻聲嘶力竭,真是破鑼嗓子。

外婆給我倒水,蒼老下垂的一雙眼睛,覆上一層又一層淚膜。

我抽出紙遞給外婆:「別哭,我沒事的。」

外婆哽咽:「都是我不好,倩倩,都是我不好。」

方醫生還要甩鍋:「是的呀,當初可是你外婆求我來給你治病的,不是我強迫你的呀。」

多奇怪啊,我渾身上下都在痛,唯獨腦子清明一片:「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讓我外婆替你背鍋。我外婆想找的是能給外孫女救命的中醫,你是嗎?你只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騙子罷了。姓方的,從頭到尾,我外婆只想救我,如果說做錯了什麼的話,源頭也在你們!」

外婆沒有說話,眼淚卻掉得更兇。

李姨說:「話說得真難聽,方醫生也是好心……」

我把水杯放下,聲音已經徹底沙啞:「李姨,別忙著摘他了,你不會以為詐騙罪跟你沒關系吧?」

她柳眉倒豎:「關我什麼事,我又沒給你開藥!」

我已經不想再跟她普法說詐騙罪的核心在欺詐了,現在,我只想問她一個問題。

「你那些診斷單子我之前看過,醫生也說是真的,這也是為什麼我相信你們的原因之一。但是,我不明白……」

說著說著,我又鼻酸了。

「我不明白,既然你曾經跟我一樣痛苦過,為什麼,你會和別人一起騙走我的救命錢呢?」

我仰著頭,眼淚仍是一顆一顆滑下來。

「李姨,回家養病的那幾天,我外婆還給你做了香腸、腌了臘肉,說要好好感謝你……」

她愣住了。

我擦干凈眼淚,丟下最后一句:「可是,你真的不配!」

李姨沉默了,方醫生拉了拉她的袖子,嘴上說著:「關倩,你別動氣,你這病需要保持情緒穩定。你這樣,今天你肯定也累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麼誤會,我們明天再講。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錢嗎,你的診療費我都退給你好吧?藥費都買藥材了,你也喝了,這是退不了的……」

他一邊說,一邊就想走,雷哥惡狠狠地盯著他:「你跟關倩的事沒完,跟我的事也沒完!是得讓關倩好好休息,但你得跟我去派出所!」

雷哥足足有一米九,像座小山,壘在方醫生面前。

此刻憤怒到神情扭曲,真是很能嚇住人。

方醫生說:「你干嘛?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去什麼派出所,誤會,都是誤會!」

病房門被推開,老林警察和小林警察出現在門口。

老林警察慢吞吞地說:「有人要去派出所?是你嗎,劉建明?」

方醫生徹底愣住:「你……」

小林警察快人快語:「用了假身份證辦了假車牌號,查你們老底是費了點工夫,不過就算你們不自投羅網,我們馬上也要去你家找你了。」

我聽明白了,原來方醫生不僅醫術是假的,就連姓名也是假的。

方醫生,不,劉建明聽見警察喊出他真名的那一刻就徹底蔫了,只會重復:「都是誤會啊,真的,都是誤會。

老林警察說:「是不是誤會,跟我們去趟所里就知道了。」

頓了頓,他又看向我和外婆,表情溫和了許多:「關倩,你的情況特殊,我給他們做完筆錄后,再有情況要核實的話,不用你跑,所里會來同志到醫院來找你。你安心養病,好嗎?」

其實,看到他們倆進來的那一刻,我緊繃的弦就松了。

此刻,全身的痛又開始清晰起來,一點、兩點、千百點,每一處都痛得我想哭。

我哽咽:「好,謝謝林叔叔。林叔叔,我能不能再跟你說句悄悄話?」

他附耳過來,我小聲說:「我知道你們辦案的過程會比較長,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那麼久。錢追到了之后,外婆要還鄉親們的錢,說不準還要給我辦葬禮,她肯定不會給自己剩多少。我還有張卡,里面存著兩萬八,那里面是我賣攝影器材的錢,留給外婆養老。等我死了、葬了,沒有可以花錢的地方了,你再把卡給外婆,密碼是她的生日。銀行卡就放在我老家的書桌最小的抽屜里,里面還有一封遺書,我外婆不識字,你回頭念給她聽。」

老林警察再抬頭看我的時候,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錯,他的眼圈怎麼有點紅。

我問:「可以嗎?」

他點一點頭:「包在我身上。」

外婆擔心地問:「有什麼話呀,什麼話不能跟我說?」

老林警察閉了閉眼,轉過去看外婆的時候,臉上又是人民警察穩重嚴肅的表情:「這是我和關倩的一個小約定。」

我閉上了眼睛,隔開外婆疑惑的神情,喃喃:「你們快走吧,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病房門開了又關。

姓方的喋喋辯解聲、李姨跟他的爭吵聲、雷哥的怒罵聲和小林警察「都給我閉嘴」的呵斥聲都漸漸消失。

唯一能感知的,是外婆緊緊握住我的那雙手,好像無論如何也不會松開。

我睜開眼睛,她就很緊張地看我:「怎麼了倩倩?」

我笑一笑:「你織的那條圍巾,織好了沒有?我想戴了。」

紅色的毛線圍巾,溫暖地包裹住我的脖頸。

連同外婆粗糙卻溫暖的手掌,輕輕覆在我面頰。

我閉上了眼睛。

我累了,真得好好地睡一覺。

睡到長夜將明,睡到檢測儀器尖銳的嗡鳴也喊不醒我。

我戴上了這條圍巾,無論去多遙遠的地方也不會害怕。

天會亮的,無論多晚,總會亮的。

而我,有外婆親手織就的圍巾。

(正文完)

【番外】

關倩走的那天,杭州又下起了雪。

我們接到電話往醫院趕的時候,不約而同都穿了黑色。

關倩那時還睜著眼睛,看見我們,幾不可察地笑了一笑。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一雙眼睛,固執地不肯閉上。

外婆泣不成聲:「你放心走吧,我會好好的,你不用擔心我。」

于是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慢慢滾了下來。

她手里攥著一條新圍巾,紅色的,細密的毛線針腳。

而圍巾的另一頭,被她外婆牢牢地握在掌心。

那條圍巾好像是個隱喻:這一老一少相依為命的紐帶,直到關倩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斷開。

如果你問我,關倩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定會說,她啊,是個小騙子。

她自己親口說的,說結婚的時候要收我們紅包的,不僅要收我們紅包,還要我們做伴娘。

結果呢?這個小騙子跑路了,不僅沒要我們紅包,連做伴娘的機會也沒有給我們。

這年頭,錢拿在手里卻送不出去,也是沒誰了。

她明明愛財如命,臨了,卻顛覆了我們對她的印象。

開玩笑的啦,其實我知道,關倩這個人之所以拼命賺錢,完全是因為她從小到大都過得很苦的緣故。

因為苦著長大,所以只能靠自己。自己勞動所得的錢,一分也舍不得多花。這個邏輯很簡單,想想卻心酸。

跟她認識這麼久了,她只喝過一次酒。她喝醉了我才知道,那天是她爸媽的祭日。原來她只有一個外婆,爸爸媽媽在她小學的時候就出車禍沒了……

我都不明白了老天爺,她都慘成這樣了,你怎麼還要讓她得癌癥啊?不是都說運氣守恒嗎?怎麼到她這里全是噩運,沒一點幸運呢?

或者,老天爺,你是不是覺得她實在太慘了,你看不下去了,所以想早點帶她回天上做仙女?

拜托了,一定要是這樣啊,不然,她外婆都沒有念想了。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給我們寢室的姑娘,還有辦案的警察每人織了一條圍巾。

老林警察說,按規定他們是不能收的,但是,他知道這是老太太的一點寄托。

外婆說了,看著我們幾個姑娘戴上圍巾,她就好像看見關倩戴上了一樣,挺好,挺好。

我爸媽讓我以后常去看外婆,其實他們倆不說我也會去的。

關倩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以后我就有兩個外婆了。

對了老天爺,你記得跟關倩說一聲,那兩個騙子都判了,現在已經在坐牢了。

警察順藤摸瓜,還破了好幾樁案子。被騙的錢也都追回來了,老林警察幫忙存進她給外婆留的那張卡里了,她不用擔心外婆的養老。

最不濟,還有我們呢。她不在了,我們就是外婆的外孫女。

在關倩的葬禮上,我們認識了雷哥。

多彪悍的一個東北漢子,給關倩上香的時候哭得不成樣子。

其實,我挺能理解他的。他這些年一直以為是自己間接害死了母親,自責了這麼久,終于發現自己也是受害者,應該是既有憤怒,更有解脫。

這些騙子都該下地獄。

雷哥說了,他以后也要像關倩那樣,把自己的被騙經歷寫出來,做反詐科普,讓更多人知道騙子的套路。

「能挽回一個家庭是一個家庭。」他說了和關倩一模一樣的話。

其實我并不意外的。

因為這些在深淵掙扎過的人,太明白彼此的苦難了,總想著拉身邊的人一把。病友之間的情誼,有時比金子還珍貴。

除了……那個李姨。

李姨和方醫生不一樣,她并不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方醫生跟中醫完全八竿子打不著,他是個久坐棋牌室的賭徒。但李姨,確實是貨真價實得過癌癥又幸運存活的。

正因如此,我才格外想不通,為什麼她明明知道癌癥病人和家屬有多艱難多絕望,卻還是要殘忍地從她們身上騙錢牟利呢?

或許,騙人的過程中,她不是沒有動搖過的。

這也是為什麼,她在接受審訊的過程中,把她知道的方醫生的詐騙行跡都講了出來的緣故。

壞人偶爾也會良心發現,只是來得太遲了,代價太重了。

但我們不會讓這個代價落空,雷哥的反詐科普隊伍里,除了我,還有小西和小蕾,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

我年輕的、聰慧的、勇敢的朋友關倩,我想,你可以安息了。

呀,紙錢燒起來的灰燼飛起來了。

關倩,我的心里話,你一定都聽見了吧。

那你在上面,可一定要保佑外婆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啊。

(完)

 

來自鹽選專欄《初生牛犢,干翻惡虎:懂法青年你別惹》

作者:風月煞我

​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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